无声的语言 30 遗失

无声的语言 30 遗失

恬恬的脚一踏上新的土地就像进入了封闭的自我空间，隔绝了家庭的烦苦，在时间寂寞流淌的四年里，保持着严格的平静。

她的鼻子呼吸新的空气，变得更加干净挺拔，嘴巴丰满了一些，头发剪了两次，又留长了起来。

毕业那天，细雨把毕业证书打湿，掉进脚边的一个平整的水坑，她的心性才突然地向前跨越了四年。她第一次观察了这个陌生城市的天空，云高远而稀疏，就像密集而疏离的人心，离远看去，一片宁静。

她惨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思念那双生般的少年，不再羡慕潇洒的女伴，不再怨恨原始的家庭。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退了绒毛的手上被修剪得方正雅致的指甲连接着，和烟囱领织衣覆盖着的，一颗以正常频率可爱跳动的心。

细雨迷蒙的青春岁月，一下子被一扇单行通道的门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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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悠然穿着一身休闲装，淡淡的薄荷绿薄运动衣，柔软的羊皮运动鞋，一个小玩偶，欢乐地在她的太阳镜腿上摇晃。

她心情复杂，觉得眉毛画得浓淡适中，嘴唇的弧度正好，只不过脸上一些细微的瑕疵，让她看起来太易于接近，这种易于接近，让她又心疼又满足的心情过于明显——好像她是那个要把女儿嫁出去的人。

孙雨虹的母亲刚化好妆，她们就一起站在客厅里接待客人，把糖和红包发给小朋友，和来帮忙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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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鞋子在婚纱的裙撑下面藏着，家里那些姐妹兄弟在门口严防死守，不让新郎掏出心来讲给她听是不行的。

想到这，孙雨虹的心像变成一个蜂窝，蜜蜂你推我搡，让她心里又燥又甜。

一个眼睛很大、眉毛很浓的摄影师，脖子上挂着相机，二话不说，走上来对着她咔咔按下快门。摄影助理手中摄影机屏幕上出现孙雨虹的脸和脖子，经过调整，她的锁骨、胸部和手臂也进入了画面。他们要求孙雨虹把镜头当成镜子，摸摸自己的耳环，梳理一下头发。

孙雨虹是一个十分庸俗的人。说她庸俗，并不是说她长得难看，或是有嚼舌、烟酒一类让人厌恶的习惯，而是她的观念俗，让她整个人都显得不那么洋气。不洋气有什么不好呢！她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过着最让人羡慕的生活，儿时不受父母约束，把所有孩子想做的事都尝试着做了；少年时她很叛逆，早早地就谈恋爱，品尝了青涩的爱情和离别的味道；到了大学时，她又经常翘课，有一次竟然因为晚归，从学校的栅栏外向内翻，把自己的衣服刮住了，怎么也扯不下来，就在那门上玩了一个多小时手机，被一个经过的电工给救了下来。

这样一种自由散漫个性的人，当她将走入婚姻时，未免带着些许的遗憾，可是因为那种俗常的心性，她的遗憾就显得微不足道。

刘文波比孙雨虹大四岁，是个公务员，个性腼腆，不高不矮，皮肤干净。他的手里已经有些钱，妻子和他一起奋斗的时间不需要太久。

窗外传来一阵噼啪响动，刘文波拉着一串长长的鞭炮，从小区外面一路跑来。跟着他的四五个穿西装的伴郎都飞跑欢呼着，皮鞋踏地，用笑容代替欢迎的话语。“嘿，你干嘛去呀？”一个响亮的声音朝着刘文波高喊。“我去接媳妇啊！”新郎也喊。

孙雨虹的心一下被鞭炮声唤醒了，脸上立刻呈现出生动的表情。

脚步声一直持续了三分钟，刘文波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挤满了家门口的走廊。

孙雨虹的两个表姐站在卧室门口，会意地笑笑，把两大盆黄豆哗啦啦倾倒在地上，随即发出咯咯不断的笑声。新郎在一个伴郎的搀扶下勉强站直身体，不停向前踉跄，其他人全都却步了，用真心实意的大笑鼓励奋不顾身的新郎。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孙雨虹的一个表弟突然从暗处跳出来，吓了他一跳。表弟咧嘴笑着使劲把他往回推，两个人的脚下都是黄豆，像摔跤似的。一个不小心，新郎的一只胳膊撞在墙上，把一束洁白的手捧花给折弯了。

新郎慌了神，许多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站着不敢动，以为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陈悠然穿的是一双薄底鞋，她快步上前，连着新郎的手抢过花束，用本就握在手里的透明胶带，三下两下把断茎缠了起来。陈悠然的笑容里，是鼓励、疼爱和欣羡，一下子就把新郎从无措中拉了出来。新郎拿好花束，狡谐地一笑，趁别人不注意，大跨步向前一奔，推开了卧室的门。

孙雨虹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新郎，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跪在地上，向她大喊：“我爱你啊！”

所有人就换了样，一半帮他整理衣冠，一半拉着他去找婚鞋要红包。

陈悠然站在门口，歪着头，笑说：“闺女啊，以后妈可就省心了。”

从婚礼回到家，陈悠然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辗转反侧，心里想的都是女儿。她怀疑自己的记忆，怎么就对女婿一无所知。

她把地板擦了又擦，接连打碎了几个水杯，忙到半夜，心情也没有平复。

“恬恬，你住在新家里，习惯不习惯？”

“妈，我很好，你怎么了？”

“你今天嫁人，我想你呗。本来不应该给你打电话，可是我真放心不下。你从小跟着我的时间少，我想了很多次，真想给你找个工作，让你在我身边，反正你爸也走了，咱们俩一起过几年……”

恬恬听着电话里的哽咽，想问却插不上嘴，抬头看冰箱上的日历，正是孙雨虹婚礼日期，上面黑笔画了圆圈。

“妈，你怎么了？”恬恬问。

“哎，妈没事，妈高兴。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有什么困难就跟妈说，啊，我不烦你了，你们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恬恬无法理解这一场莫名的告白，本来平静的心情忽然就起了波澜。她走进姜唯的卧室，她正坐在床边为一件衬衣补扣子。

“我妈打电话，说我结婚。”

“你结什么婚？她着急让你找个男朋友？”

姜唯停下手中的活，抬头仔细听恬恬的话。

“不是不是！她说：恬恬呀，你今天结婚，嗯……有困难就跟妈说……我想你，不放心。”

“这都哪跟哪呀！”

姜唯把针别在衣领上，把衣服放在远处的床角。

“今天是孙雨虹结婚！”

恬恬和姜唯的脸上都蒙了一层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