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我顶着淅沥的小雨,走在去往母亲老房子的路上。
我原本是不想再见到那栋老房子的,一栋陪伴我长大成人的老房子,因为动迁而面目全非,我不想让那残破的场景,绞碎我完整而美好的记忆。
但没有办法,母亲给我打电话再三叮嘱,说开春搬家时忘了把那株山芍药挖走,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让我一定到老房子找到它。
山芍药和芍药不同,之所以它多个“山”字,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山野之花,长在远离人家的山坡上。它的花瓣要比家芍药小,但要比家芍药密实,颜色更纯正,香气更浓烈。
山芍药大多都生长在山间的草丛之中,除了花期,一般是很难发现的,只有到了端午节前后,山芍药便恣肆开放,站在老远都能嗅到沁人而又馥郁的芬芳,远远望去,一束束白如凝脂的花朵耀人眼目。
早些年母亲到山上挖猪食菜,不经意发现了那株山芍药,欢喜得不得了,于是就把它挖回家。
从此,那株山芍药就在我家安家落户,几年之后,它已长成一大簇,每到五月节前后,它便开得如火如荼,给我家不算宽敞的院子增添了不少光彩。
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羡慕得不得了,纷纷来到我家观赏,并死乞白赖地央求我母亲挖给她们一部分花根儿,母亲碍于情面,只能满足她们的要求。
花是有心的,花根儿就是它的心,花根儿受伤了,心就必然流血。第二年开春,那蔟山芍药没有发芽,没有吐叶,生生地疼死了。
花疼死了,母亲的心也碎了。
第二年端午节,母亲背着箩筐去很远的的山沟里踅摸,连续三天母亲都是耷拉着脑袋回来。第四天的下午,母亲终于步履轻盈、眉开眼笑地走进院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山芍药栽进园子里。
从此我家的院子里又有了花香,那花香一年比一年浓烈,一年比一年馥郁,它一直陪伴我长大成人。
路不是很远,但我还是走了很长时间。这一带所有的平房都已扒掉,剩下的只是些残垣断壁,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似的。
我一边仔细地分辨道路,一边搜寻着早时的记忆,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自家老房子的位置。
院子里已是面目全非,母亲家搬离才一个多月,却到处都长满了齐人高的野蒿。就连原来铺地水泥预制板的接缝处,都长出了无名的小草来。我拔开野蒿,凭着记忆向前摸索,险些掉进一个窟窿里。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竖在院子里三十多年的小木头井,四周的井板已经被人锯掉,只剩下个幽深的窟窿。
再往前走就是老房子。墙体的砖早已被拆走,只剩下一溜儿光秃秃的地基,屋里的火墙、锅台和烟囱依稀可辨,最西边是一铺塌陷下去的火炕。
看着这铺塌陷下去的火炕,我顿时眼睛湿润,五十八年前我就是在这铺火炕上降生的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叮当的敲击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在废墟里捡拾废铁的人。我这才想起到这儿的目的,于是在野蒿中仔细寻找,寻找那簇遗失在这里的山芍药。
突然,我眼前一亮,在密实的野蒿丛中,几朵开得不算鲜艳的花朵映入我的眼帘,我确信,那就是母亲遗失在这里的山芍药。
也许是周围野蒿的遮挡,也许是没有主人的呵护,那花朵显得干涩而且无精打采。它一定感到莫大的委屈。
是呀,自己原本长在山野,却被主人带回到家里,尽显风光。如今主人搬走了,却把自己遗弃在这野蒿之中,用不了多久,挖掘机的大铲就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立即打手机告诉母亲,又从捡废铁人手里借来一块破铁片,小心翼翼地抠出山芍药的根部。
等我打车把那簇山芍药送到母亲的新居时,母亲早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看母亲那激动的表情,好似在迎接一个走丢多日的孩子。
世上的缘分无处不在,山芍药原本长在深山,能被人发现是一种缘分;能被人欣赏并带回家里也是一种缘分;遗失了,又被主人失而复得那更是一种缘分呀。
母亲要和那簇山芍药结缘、续缘,一直到永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