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6丨铜驼荆棘

成语“铜驼荆棘”出自《晋书·索靖传》：“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索靖说这话的时候，正值晋惠帝司马衷即位不久，而索靖也刚封为关内侯。但为何索靖会说出如此悲凉之语呢？

晋惠帝司马衷的帝位是从他的父亲晋武帝司马炎的手中接过来的，司马衷是司马炎的次子。熟悉中国历史的人想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一些问题了。仅凭“废长立幼”就让索靖提前预见朝堂之上的隐忧，但这仍不足以说明问题。新帝即位，多少还是会有些作为，总是有些革旧立新的万千气象。进一步的说，晋武帝作为晋朝开国皇帝，在位二十五年，天下不用兵已经有些年头了，国力到底要夯实一些。索靖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也正值晋朝蓬勃之际。在太平盛世里说几句丧气话，到底是真见识，还是发牢骚呢？读历史，不能被史书中的“有先识远见”这样的字眼给蒙混过去。

晋武帝即皇帝位时在公元265年，定天下之号曰晋，改年号为泰始。经过司马懿家族两代人三父子的苦心经营，到了司马炎手到擒来皇帝位的一年。这一年魏元帝曹奂禅位于晋王司马炎，自曹丕以来历经五主的曹魏政权寿终正寝。在此之前的263年，曹魏已灭蜀汉。孙吴还在。三国鼎立的局面现已变成两虎相争。自泰始元年（265年）到太康元年（280年）这十五年间，晋武帝还是有些作为。因为太康元年（280年），定都建业的孙吴走入覆灭。经历了将近一百年的三国历史剧情至此写到终章。灭亡曹魏、孙吴两国，创立全新的晋王朝，又一次一统天下，给《三国志》的时代最终落下帷幕者，正是晋武帝司马炎。

在太康元年（280年），晋武帝司马炎也迎来了作为皇帝以来暂时的安枕无忧。司马炎在天下一统之后下诏：“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晋王朝也在天下休兵的太康年间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太康是晋武帝司马炎的第三个年号，从公元280年到289年，共计10年。《晋书·食货志》说：“平吴之后，……天下无事，赋税平均，人咸安其业而乐其事。在《晋书·帝纪三》中唐太宗李世民也这样写晋武帝司马炎，“仁以御物，宽而得众，宏略大度，有帝王之量焉”。

回过头来说索靖，索靖是经人荐举入朝为官的，被晋武帝拔擢为尚书郎，多年后又调任雁门太守、鲁国相、酒泉太守等职务。在太康年间，索靖任职尚书台。我们大致可以猜想，那时的索靖一定不曾料到在几年之后自己会对着宫门外的铜驼发“黍离”之悲声。而作为读者，也不会预料到唐太宗在记述晋武帝时会笔锋一转。

唐太宗李世民在《晋书·帝纪三》接着说晋武帝司马炎：“虽登封之礼，让而不为，骄泰之心，因斯而起。见土地之广，谓万弃而无虞；睹天下之安，谓千年而永治。不知处广以思狭，则广可长广；居治而忘危，则治无常治。加之建立非所，委寄失才，志欲就于升平，行先迎于祸乱”。

在天下太平之后，晋武帝司马炎在以“太康”为年号的十年间，给历史与文学留下了诸多话头和典故，例如“羊车”，王恺和石崇争豪斗富一事。王恺是武帝的母舅，石崇是武帝的重臣。我们读历史时常常会误认为是人臣恣意为之，却忘记了“上行下效”这句老话。晋武帝司马炎在公元289年身故，石崇随即在公元300年因“绿珠”事而身败。这个微妙的时间间隔，让人联想。这十年间目睹朝堂之上种种事，当然少不了索靖。

晋惠帝司马衷愚昧无能，之前为太子时司马衷听到因战乱而无粮食的饥民闹饥荒，他在史书上留下了著名的一句话----“何不食肉糜？”，朝堂上的大臣们均知太子司马衷无能不堪事，朝中重臣卫瓘在一次宴席上跪在晋武帝面前，摸着武帝的御座，叹息道：“这个座位太可惜了”！而晋武帝则顺手推舟抵挡了朝臣的质疑：“你真的喝醉了吧”！太子司马衷是何种人物，作为父亲的武帝司马炎和作为廷下的朝臣，哪一个会看得更清楚呢？

这个问题恐怕是不言自明。值得一提是，晋武帝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他将人心所向的人选司马攸逼迫至死。司马攸是司马炎的同母胞弟。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我们可以说武帝司马炎没能迈过去自己的心结。在司马攸死后，就没有朝臣再向武帝秉言直谏了。但武帝司马炎除了太子司马衷之外，还有二十五个儿子，其中知名者有十八人。作为哥哥的司马衷是何种人物，他的众多弟弟们是知道根底的。

让朝臣们大失所望的司马衷即皇帝位后，在汉末出现的外戚弄权又再次上演。而此时作为朝臣的索靖，一定也能从貌似平静的朝堂上看出一些端倪。晋惠帝即位后（290年），索靖在入朝拜谢封赏期间，见到崩析已现的帝国上下一片歌舞升平的场景，内心的忧虑无以名状，也许只有伫立在宫门外的铜驼可以听进去他的哀叹。隔了一年，291年，“八王之乱”就开始了。不过，索靖在290年说的话，要过二十一年之后才成为现实。

“永嘉之乱”时（311年），汉赵大将呼延晏与刘曜联合攻陷西晋都城洛阳，俘虏晋怀帝，纵容部下杀烧淫掠，连同太子司马诠在内，宗室、官员及普通士兵百姓遇难者超过三万人，西晋皇帝的陵墓被挖掘，宫殿被焚毁，索靖当年所指的铜驼果然埋没于荆棘之中。

“永嘉之乱”后，晋武帝所开创的天下一统的晋朝不过维持了几十年而已。西晋的昙花一现，还意味着经历东汉末年的群雄割据、三国鼎立，到晋武帝实现再统一的国家体制的崩解。尽管晋王朝又在江南再度复兴，但北方中原地区则进入了极不安定的局面，天下一统的再度实现还需要三百年后才由隋文帝完成。不过到了那时，旧时洛阳城宫门外的铜驼早已不知去向，它曾经存在的事实留在了索靖的历史记述中。

索靖在太安二年（303年）守卫晋朝都城洛阳时，与河间王司马颙的叛军作战时，身受重伤而死，终年65岁。这一幕不知铜驼是否得见！因索靖而起的“铜驼荆棘”这一典故，到了唐时刘禹锡的笔下，幻化为更为寻常的日常，且加了一丁点的幽思之情。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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