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无情

作者: 舔爪小恶猫 | 来源:发表于2019-08-23 08:09 被阅读95次

    一 “妓女无情”

      

      丝竹不休,夜欢灯通明。一樽清酒被一双白皙的双手捧着,欲敬未敬。酒的醇香,她身上不知名的花香,化作千娇百媚的无形鬼,勾着秦终言的魂。落衣怜故意时而把酒杯靠近他的唇边,时而把它推回自己怀里。如今,终言已是醉人一枚,昔日风度翩翩的公子此刻竟要去抢她手里的那盏花酒。落衣怜嘴角画着一丝得意的笑颜,她不躲,她料到终言定会把酒打翻。

      随着周围女子的盈盈笑语,叮咚破碎的声音高出了女子们的笑声……

      空气瞬间凝止,青楼们个个屏息凝神,看着终言醉倒在衣怜的血红罗裙角上,捧起那盏碎了一半的酒杯,将余下的清酒一滴不剩地倒进了口中。

      “秦公子,打碎了本姑娘的琉璃盏,可是要赔的。”落衣怜俯下身,在他耳边语道。

      他随手将那酒杯扔出数米远,道:“尽管赔。”

      “怕是秦公子卖身也赔不起了。悄悄告诉你,那可是当今圣上御赐的耶。”衣怜忍俊不禁,自己都快被这荒唐的诳语逗笑了。也就耍耍酒鬼吧。

      “皇上?呵。朕,朕怎么不记得……那没事,改日再赏一个给你玩耍!”

      “噗嗤……”不止是落衣怜这次真的忍不住了,周围的女孩子也都不顾形象地笑起来,太像了!这人怎的醉了还如此机智?!不玩了不玩了不玩了。

      只有落衣怜,修长的手指蹭着他的滑嫩的手背,呢喃道:“那落妃给你当皇后可好呀?”她坏笑着,青丝垂在他额头旁。

      他隐约已睡去,却呓语了一句:“准。”

      

      

      翌日,醒酒后,终言惊惑自己竟单单睡在地上,一个喷嚏过后,才信这是真的。接着,便看见衣怜在与客人玩丝线,她笑得比花还灿烂,那客时不时地还碰碰她染了凤竹花的手指甲,眼珠子根本没落在线上。而衣怜只是用丝线晃他一下让他回神陪她玩,毫不在意,用习惯了的妩媚双眼如同戏皮影一般地引着那客。

      终言白扇一展,笑骂道:“风尘之人终是无情之物。”

      他在埋怨她三心二意了。

      衣怜充耳不闻,依旧把客人哄得神魂颠倒。她的目光都懒得向他这儿扫。“谁的钱袋子鼓我便陪谁笑。”这正是衣怜的处世之道,她到底有多卑贱她再清楚不过了。

      三五步离了薄幸楼,他不屑:“同是风流之人,本公子愿为一妓女停留?呵,可笑。”

      然而,刚自言自语完那多情的活他不干,秦终言的脚步却慢下来,最后不得不到了驻足的地步。可他并未回头,只是握紧了拳头,头越想越疼,衣怜的音容笑貌似在眼前,旧日时光历历在目,他想她罗裙上的香气,还未猜出是何香料……完全不在了方才抚扇的潇洒,他只是一个先动情的输家。

      

    二  “花开此时珍,花落无人问。” 

      

      气走了秦终言,衣怜瞬时换了脸色,眸子不再晶莹,而是杀气腾腾的,哼了一声“你也滚吧。”那客还以为是做梦呢,使劲揉了揉眼睛,恍然被吓了一跳!昔日风情万种的落衣怜而今却是寒气逼人,冷漠异常。他才不想只快活这么一会儿,开口刚想说些什么,肩膀便被老鸨的一只手按住,令他冷汗挥洒的是那只手的假指甲尽是熠熠发光的刀片制成!老鸨笑吟吟地道:“大相公,清早已过,该去点些酒菜吃了。”那客连颔首,最后只得故作镇定地离了薄幸楼。

      老妈妈无奈地看了看衣怜,愁眉不展。这只是她首次卸去伪装,尽情展现自己的不悦。

      他走了,不必演了。也累了。

      “走吧,司仪要见你。”老鸨带衣怜回了屋,推开床边的机关,让她进了暗门中,自己合了门退下。

      一袭红衣早已等候多时,那女子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衣怜只是面无表情地跪下,道:“悉听尊便。”

      红衣女子给了她一把匕首,摸着她精致的脸蛋,道:“妹妹,我们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了。我知道你是不会心慈手软的,我说的,对吗?”话到尾声,她用的是几近威逼的语气。

      落衣怜只能点点头。

      待暗门重新关上,衣怜推翻了桌案,把笔墨纸砚扔一地,本来昏暗的屋子被墨染得更加黑。她如同发疯一样,拔掉头上钗,扯烂袖口,狠狠划了上去……淤紫的伤疤还生生的刻在上面,旧伤未平又添新伤。她学会了无声哭泣,咸涩的泪滴在鲜红的血口上,疼痛钻进了她心里,却还是比不上被囚禁的疼痛。两边都是痛,杀了终言是痛,失去自由是痛。躲避哀伤最好的办法便是忘记自己,时时刻刻告诉自己只是妓女,没有心只有包装精美的假笑。

      可无论是哪个她,都忘不了初见终言时他说的人从不分尊卑,如四海同归。世间除了终言,还有谁会这样认为呢?只可惜,正是他的快意随性,害得尤府满门抄斩。那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差点晕死过去。但她还是做出了选择,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她不想再侍奉令人作呕的人了,哪怕再多负终言一人。

      

      

    三“第一释    融化”

      

      就如同知道终言会去抢那个酒杯一样,她也料到不出七日,终言会回来的。 

     —— 借酒浇愁一日,醉一日,昏昏沉沉睡一日。

              吃喝嫖赌一日,浪一日,空空如也装一日。

              第七日,相思日,醒悟日,风花雪月不及她,让我如何放得下?——

      终言自认输得一塌糊涂,他再如何沉浸在酒乡,再如何疯狂大笑,内心仍是悲伤。可是,何不难得糊涂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她能做到将红尘玩于股掌之间,他又何辞为?

      于是,他仍旧一把题画白扇,踏进烟花巷。

      他一笑,春风十里。“落衣怜姑娘呢?”

      老鸨忙逢迎去,“重新梳妆呢!衣怜嘱咐老身今日在此候着贵人,没成想真等着了!您跟衣怜真真的是心有灵犀啊。”

      终言眉眼间闪过狐疑,不过很快被友好代替,道:“巧了,我也这么认为。哈哈哈……”

      他旁边的书童倒是始终面露怪色,眼神中写满了不信任。悄悄拽拽终言,道:“此人武功不低。”

      终言依旧不理。

      又作熟人态,对老鸨道:“老妈妈,衣怜楼上哪屋?我找她去。”

      罗髻金簪玉钗头,对镜梳妆,梨花白似出雪香。衣怜咬了唇红,从铜镜中望见他缓缓走上前来。竟如此无礼,还没这般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主呢,她羞涩地笑了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我如狂?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衣怜得意地想象着他要对她说的话。

      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道:“怜儿的花黄贴歪了吧。”

      “……”衣怜忙回头看那薄情郎,我那么冷落你,你就没感觉出来吗?!可她偏偏不能发作,既然他没感觉出来,便罢了……

      只是终言的眸子太清澈,温柔得像沼泽,一跌无生还。他顺着她的发梢抚到额间粉色的芍药花,道:“我帮你添几笔,怎样?”

      一旁无人,此刻动手再好不过了。

      衣怜道:“如此甚好。”她抿了抿嘴角,一丝魅惑的笑容洋溢在脸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许你芍药花下死,秦终言,你可满足呀?”她想。

      “衣怜,我蛮想陪你白头的。”

      猝不及防。他注视她云鬓花颜,完全忽视了她骤然缩回的瞳孔,他眼中只有无奈,明知那是几率近乎为零的不可能,但他很想告诉她,只是随口一道,权当作玩笑……

      她从袖口抽出的匕首又回到了刀鞘……

      缓缓地,她的睫毛擦过他的眼角。

      

    四“第二释    心声”

      

      夜里, 她为他跳了一支舞。宛如初遇那天,漫天丝带飞舞,明灯三千,一支舞跳完,她不小心从高楼落下,他轻轻跃起搂住了她的腰。终言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落衣怜故意跳完那支舞便烟花般结束这卑微的生命。

      终言是绝对的浪漫主义,他明知衣怜心怀不轨,然而他还是完美配合着她,这已经不是“宠爱”了。

      落衣怜很不懂,为什么如此又痴又善良的人会下了满门抄斩的荒唐令?尤丞相忠心耿耿,为什么会落得秋后问斩的下场……

      五更,他和她相视陪伴着入睡。

      他问:“睡了吗?”

      衣怜借着月光,能看清他一半眉目,道:“没。月光太凉了,睡不着。”

      他将自己的床被轻轻披给她,自己悄悄拉了外裳搭在身上。

      落衣怜一阵歉疚涌上酸楚的心间。

      终言:“那天醉酒,我打翻了你的琉璃盏,你说那是皇帝送的。”

      “嗯。呵,真是,玩笑话罢了,怎记得这么清。”

      “因为那是第一次暴露身份,被吓得酒醒了。”他将目光侧向她,“民间能随便开天子的玩笑其实我一点也不诧异。当今圣上不早朝,不祭庙,是因为他不想当这个皇帝。”

      “你在睁着双眼做梦吗?继续说,我想听。”

      “他从生下来就被安排好了一生,他的爱好,他的诗书,他的妻子,他的地位,他的朋友……甚至,还有他的额娘。”他的声音哽咽了,夹杂着声声嘶哑。

      “我也是。”衣怜说,“和你不同,我没有额娘,也没有父亲。从出生便是个孤儿,这是被叫做命运的东西,我要报恩,要漂亮,要精通诗词歌赋,要唱曲,要跳舞,全部都是做给别人看……我永远看不见自己,只有别人心中的我的影子,令我模糊地感知到我,是存在的……”她恨恨地说道。

      “怜,想摆脱这样的生活吗?”他问。

      “……”她怎么了,她说不出口那个想字。一刹那,她想不起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似乎当下,便是她想要的。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自由,莫非这便是“真实”的感觉?——衣怜没想到这些,她怕被秦终言搅得心绪不宁,搅得心慈手软,但她已经左顾右盼了,像个落魄的孤雁。

      他是游手好闲的帝王,她是倾城倾国的杀手。一个拥有世上最大的自由,一个渴望挣脱桎梏的自由。但他们却感觉从未自由过,仿佛没有人把它送给过自己。一个弱冠之年,一个碧玉年华,十数载光阴,逝去的似乎全部是假的自己,仿佛此刻她和他才是彼此真正的夙愿。

      “不知。时光能够凝止在这一刻就好了。”衣怜捂住了双眼,躲避。

      “好想为你解脱啊。好想从你出生时便陪着你,好想在你每次孤独时陪在你身边,好想看你笑,一点也不想让你哭泣……”他畅谈着,憧憬着,衣怜小时候多么漂亮可爱,他多想了解。可终言更想的是,在十年多的日子里,他能永远让她不悲伤。

      “哦?是嘛,可如果我现在正在哭泣呢?”

      昏暗的夜色里终言看不清她手指间流出的泪水,却能清楚地听出她毫不遮掩的哭腔。“怜,你怎么了?”

      她只是拽起他衣裳的长袖,拥进怀里使劲哭了起来……可惜迟了,落衣怜早已经悲伤了十数载光阴了。更痛苦的是,她的命属于红衣会,已经不是忠不忠的选择了,根本没有选择。

      蜷缩在角落里单薄的身影,令秦终言明白了心疼是什么感受。爱莫能助,无动于衷。少顷,他不管礼教束缚,直接抱住了她发抖的凉躯,将额头紧紧贴着她的头发,除此以外,他想不到任何方式表达安慰。

      他边听着怀里的她低声啜泣,边道:“那个皇帝太任性,年少无知,甚至听信佞臣的煽风点火,冤枉了一位忠臣贤良。从此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做皇帝,他没有资格。他逃出了长安城,自暴自弃,整日家吃喝嫖赌睡,他想忘记心头的愧疚,然而三年了,尤家八十口冤魂始终不放过他。他夜里常常做噩梦,梦到冥王骂他没有做人的资格,没有活着的意义……他也想解脱。”

      衣怜的手指摩挲着枕下的匕首,心想:“如果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秦终言,我多谢你的爱怜,只可惜,我不像你一般傻。”

      “永别。”

      

      

    五“第三释        未释”

      

      她的泪水,自己都分不清是否是戏。

      时而发狂地想杀了他,时而害怕地抓紧他,时而窒息似地想结束自己的贱命。

      如此卑微的尘埃,竟也这般妄图活下去。

      养尊处优,长成最美丽最诱人的妓女,只为化作一把利刃,伴君侧,暗杀。这难道不是她存在的价值吗。

      手紧紧握住刀锋,体内似乎有两个她在争吵,要不要动手。一个说越快越好,一个说好温暖不要泯灭它啊。

      习惯了疼痛,她都不知道手指被割破了多少层。

      最终,她还是轻轻地放了手。

      方才,遮住月亮的云悄悄挪走,澄澈的月光洒了进来。终言发现她手臂上,脖颈上,尽是狰狞的伤疤!

      “谁弄的?!”他按住颤抖的语气故作镇静地问道。

      “不关别人的事。”

      终言大惊,那就是自己弄的咯?

      “也不关你的事!”衣怜一把将其推开。

      “衣怜,告诉我可以吗。”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滚。”那是她最不愿被人看到的伤疤,凝结了她所有的伤痛与卑微。

      他觉得她就像是被人戳穿秘密的孩子,看似羞怒非常,实则破碎得只剩伤心。无关自尊,只有封闭。

      谁也不可以,谁也不可能,敲开落衣怜禁闭的心扉。

      终言反而将自己的全部毫不遮掩地告诉了她,他以为真心可以换来真心,即使换不来,他也会尽力地为她疗伤。如果她不愿揭开过去,那他便当自己已知晓。终言不再追问,而是轻轻拍着她的床被,哄她睡吧。

      终言低语道:“衣怜似乎无路可退了呢,我却怎样都可以。衣怜承受如此沉重的难过,我却分担不了一丝一毫。”

      “别说了……”

      “那让我怎样呢?”

      “你去死啊。”

      “真的吗?太好了……我还怕你说不知道呢。”

      “你疯了。……不要……”

      他将手伸入床被之下,那是衣怜右手所在的地方。可他却掏出了一把匕首,从她的手下。

      他启唇一笑,道:“为何不早点动手?”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啊……”衣怜抬头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水汪汪的眼中闪烁着恶意。

      她垂下头,终于难以压抑住胸中的真思,她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温语道:“一起逃走吧。天涯海角,有你就好。”

      “不用了……我还你一生的自由。”他的声音渐渐沙哑,一道鲜红从终言嘴角流出。

      她猛然抬头,眼神从恐惧瞬间变为绝望,“我放过你了,秦终言!你干了些什么?”

      “比鹤顶红断肠草还厉害的毒药哦……咳咳,这样,我死了,红衣会便会…咳,放你走了吧。”

      一只沾染了血迹的手,失去了它原有的白皙,悬落在空中。

      衣怜愣住:“我们是在做梦吧。秦终言,说话!”  

      终言已经再没有气力说任何话了,他想最后触碰她有温度的脸,却又怕弄脏他分外珍惜的极品,停留在空中一会儿,就这样,倏地落了下去了……

      “呵哈哈哈哈哈……”衣怜大笑起来,伏在终言的尸体上痛不欲生,心底的安稳却难以掩饰,她狂笑着哭着。

            她的泪与他的血汇成一条河,淌去了自由,淌去了所谓的绝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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