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道前世，莫问归程

不道前世，莫问归程

打开电脑前的几分钟，我送悦去打羽毛球。隔着车窗，她灿烂地笑着，一边摆手一边提醒我：“妈妈，记得早点来接我啊。”

而打开电脑，我想起的却是她昨晚泪眼婆娑的小脸。她红了眼眶，就那样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轻轻地把她额头的碎发捋到后面，一根一根，一遍又一遍。

起因有点奇怪。刚打开电视，悦忽然问我：“妈妈，您和周杰伦一般大吧？”后头的话她不说我也知道，因为这个问题前几天她问过一次。只不过，今天，老杨在边上，我禁不住哑然失笑。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是：“那您为什么不和周杰伦结婚呢？”

老杨都要笑喷了，他的表情赤裸裸地嘲笑这个天大的笑话。尽管闺女头一次问时，我第一反应也是：“周杰伦也得看得上我啊。”可是此时，面对老杨如此肆无忌惮的笑，我顿时左牵黄，右擎苍：“周杰伦要是看上我，我就愿意嫁给他！”

“他们怎么是过日子的人。”老杨不屑地说。潜台词就是“他比周杰伦强”。为了给闺女一个正确的爱情观，我好像也就坡下驴地说了一句：“过日子还得找你爸这样的人。”不过，当时我脑子里立马浮现出的还有另外一句话：“难道王菲愿意跟你结婚，你不要？”

“当然不要，她们那么自私。”好吧，尽管我不信。

不道前世，莫问归程

我俩有点打情骂俏的成分，这时却看到闺女神色不对。老杨用眼神和我心领神会：很少掉眼泪的闺女好像眼圈要红了。

我俩有点慌，为什么呀？“妈妈说错什么了吗，要是妈妈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对不起啊。”我赶紧央求闺女，她很少哭，所以她一哭，我就慌。可是不说还好，一说，红眼圈忽然变成了抽泣。而这时，老杨偏偏接了个电话需要出去，他表情轻松却又略带凝重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想说的是：这个重大的安慰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拉起闺女的手臂，想要抱起她，却发现一米四的她，我真的已经抱不动了。我使劲扶她坐起来，斜靠在自己的肩膀，试探性地问：“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我怕……等您老了，不认识我了……我想照顾您，可是……您不认识我，我……照顾不了您。” 由于抽泣，她的声音时断时续不说，还像小猫一样呜咽着发不出声。

这是哪儿跟哪儿？我脑子里迅速回放，想起刚才好像提到过“照顾”两个字，大致是说像明星那样光鲜亮丽的人，老了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互相照顾之类的。可是我只是跟老杨随便聊天，哪里想到这些都让闺女的小耳朵收了去，而且还把“照顾”发挥到自己身上。她一直认为爸爸妈妈老了，是需要她照顾的。再加上平时我免不了念叨自己好像越来越爱忘事之类的话。所有的影像交织在一起，闺女脑海里接受到的讯号就是：等我们老了，老到连她都不认识，她就没法照顾我们，我们老了多可怜啊。

其实这个想法让我的心使劲疼了一下，因为下午我恰恰刚看了一篇关于老人失智的文章。我甚至怀疑闺女肯定也瞥了两眼，要不她怎么会把这些全部拧在一起。

我故作轻松地告诉闺女：“即使有一天妈妈不认识你了，可是你认识妈妈啊，你会给妈妈身上留一个符号，上面写着你的联系电话，警察叔叔还是会把妈妈送到你家来的，因为国家知道咱俩是一家人。再说，妈妈这么注意锻炼身体，老了还是很精神的，争取等你成了老太太，妈妈还来找你聊天，找你遛弯。”

其实我特别不愿面对诸如此类的问题，所以尽管说得看似头头是道，没想到最后一句话还是没说好，闺女刚刚停止的啜泣又开始了：“等我成了老太太，您不就……？”一想到生离死别，她的眼眶更红了。

不道前世，莫问归程

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明明知道她想的很有可能，可是仍然不愿意把现实血淋淋地放在一个心地如此纯洁的孩子面前。我想起我姥姥，姥姥今年已经90多岁了，可是耳不聋眼不花，每天打车去麻将馆打麻将，雷打不动。

我赶紧跟悦说起来：“你看姥姥都六十多了，是老太太吧，可是你再看太姥姥，不还是很精神吗？你忘了过年咱们去太姥姥家玩？”

凡事可能还得需要可信的论据，小孩子好哄，她不会想那个大、小概率事件，只要你说的是事实，她就信。看她情绪稍微好了一些，我赶紧把频道切换到《快乐大本营》，这个节目20年前我就爱看，现在衣钵相承。

她不再哭了，只是一期分外搞笑的节目看下来，她也没有哈哈大笑过一次。

而我，想起她刚才的梨花带雨，想想再过几十年，我会老得需要人照顾，甚至老得生无可恋，到那时，可能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可是，在今天这样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望着我最心爱的女儿如此担心我，想想我们母女一场，最终结局确是像龙应台先生说得那样“越走越远”。还有我和他，和所有在记忆中爱恨情仇纠缠过的人，和这个永远守恒的世界，终有一天会不辞而别，我黯然神伤，不，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