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上海车站,告别父亲,带着简单的衣物和孩子,桃子搭上了去浙江的列车。心情,像风中残破飞扬的纸片。孩子爬在窗户上,黑漆漆的眸子盛满欢快与好奇,漂亮的像个精灵。车窗外迅疾而过的景致,于孩子是一次次奇妙旅行,于她而言却是一场场冒险的逃脱与投奔。前方的路,她不抱任何期望,知道一定是艰难困苦的。伴着列车的摇晃,脑海里不停的回放重叠近年的颠沛流离。
某年的早晨,老公大兵像往常一样说:“我去上班了。”开门、关门、脚步声远去。然后至今,未有一丝音讯,起初,翻天覆地的找寻、哭泣、期盼、失望。一年过去,她由失望至绝望、淡然、习惯。大兵也已演变为失踪人口。妈妈问她:“以后的路将怎么走。”她说:“等着吧!大兵生死不明,孩子还小,我若再丢下他年迈的父母,总是于心不忍的。”妈妈开始抹眼泪,她别过头去,假装看不见。
余下的日月,桃子照料着家里家外,如汉子一般,勤恳的像个劳力。 然而,时日久了,公公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时常会因为小事冲她发火。有时,会难过。有时,一笑而过。咬牙撑着,虽然很渺茫,但依然相信大兵会有回来的一天。婆婆是个不善言辞的女人,偶尔,会心疼桃子,替她分担一些家务。有时候,被公公骂哭,婆婆低声安慰劝阻:“熬过去就好了。”
大兵就是根刺,扎谁身上都疼。每个人站立的角度不同,公婆觉得他们是最痛苦的,失去了独有的心头肉。桃子觉得自己委屈,失去了一辈子的幸福与疼爱。但自己的选择,就得坚持着熬。熬,磨蚀着她所有期待与美丽年华,有时也会恨恨然…
逃离,源于公公又一次的谩骂。事情是再鸡毛蒜皮不过的,因为出门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他的喋喋不休,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崩溃,言辞激烈的顶撞了他。他砸开门,指着鼻子刻薄谩骂,手里的棍子被婆婆夺开,但还是挨了他的拳头。那一刻,桃子歇斯底里,如一个疯子。去特么的善良宽容尊老爱幼,她只知道那一刻需要咆哮,需要逃离。
回家,妈妈一脸心疼,继父也敷衍着安慰了几句。那夜,隐约听到继父与妈妈争吵。窗外的月亮很圆,她的心却七零八落。
第二日,妈妈红着眼睛低声说:“你去找你爸吧!他不愿意你住家里。”桃子笑着说:“没事,我自己再想办法找住的地方。”妈妈一直坚决激烈的反对桃子与父亲来往,然而却在此刻松了口。她抱着孩子欲走,妈妈哭着喊:“你去找他吧!至少,暂时落个脚,孩子那么小你在外面该怎么办。”“我会照顾好孩子的。”桃子出门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雨丝落在肌肤上冰凉冰凉的。
最终,决定去上海。她给父亲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事情缘由。他电话里的支吾搪塞,桃子听的真切。但还是坚决的说:“你来接我们吧!”她紧紧抱住孩子在简陋的小旅馆里彻夜不眠。
车厢里人声嘈杂,列车已驶离了她的故乡。孩子在怀里睡着再醒来,对面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子,温和且充满善意,一路照顾着她与孩子。都说不要轻易和陌生人搭腔,而桃子却感受到比亲人更甚的暖意。
到达上海是凌晨五点,她没有在出站口看见父亲。电话也一直无法接通,年轻男子陪她等了一些时日,便反复嘱咐她注意安全,之后,就作了分别离去。站前,朝阳初升,浅橘色晨辉照耀着孩子的脸。桃子茫然空白的坐在石凳上,孩子天真可爱的绕着石凳跑来跑去。周围都是风尘仆仆的旅人,来的或去的。有如她一般孤零的行人、有欢喜着拥抱的情侣、有紧紧牵着孩子的父母、有分别挥手道别的朋友。人生也不过是一场旅途,她行的只是比别人辛苦一些罢了。
两个小时后,父亲终是来接她了,十几年未见,他有些发福且拖沓。儿时记忆里那个蓄着长发,身着牛仔,走姿潇洒的父亲,已是一枚中年大叔的模样。如此尴尬的见面场景是桃子无力面对的,但终究是败给了现实的困苦。他说:“你回去不要和她讲我包车来接你的事情,只说你自己找来的。”桃子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心还是沉了一下。
那女人不及母亲,背微驮,浑身戾气,眼神里能甩出冷箭。那故作的高傲姿态透射出内心的单薄肤浅。一同居住的,还有她前夫十六岁的女儿,黝黑瘦小,内向不爱言语。桃子和孩子被暂时安顿在阁楼里,女人和父亲与她除了客套,几乎是不说一句话的。她也不怎么难过,原本就是投奔来的,无需再有太多需求。父亲给她找了一份厂里的工作,孩子暂由女人照顾。桃子偶尔也会看见女人对孩子温柔细致,有着与外形不一致的善良,一个历经沧桑的女人,也只是用坚硬的外壳包裹着柔弱的心。
也许,因为桃子母女的原因,他们基本不说话不交流。一开口必定是争吵。桃子从不劝架,抱着孩子躲在阁楼里,任凭打的昏天地暗。他们小则辱骂,大则动刀,刀足够锋利,每次伤着的都是父亲。然后,邻居或110过来调解。
二年来,桃子很少在父亲面前哭,一直咬着牙努力过着每一天。但是,那天她哭了,为了女人那个十六岁的女儿。晚饭时,女人毫无征兆的爆发。对着自己女儿碎碎叨叨。父亲与桃子低着头吃饭,那孩子也不吭声,女人便提高分贝开骂。父亲嘟囔一句,天瞬间就塌了。她将女儿撕扯起来,重重的丢到外屋的地上。桃子跳起来拉住她,她愈加激烈的踢打地上的女儿。死命阻拦女人的时候,父亲坐在饭桌旁不吭声。女人骂自己女儿的言辞如同狗一般粗俗,婊子、荡妇、死东西……彻底颠覆了桃子对母亲这个温暖的字眼。她拖拉着女孩走到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对着司机喊:“你把她拉走,随便拉到哪个地方丢了。”桃子用力搡倒女人,把女孩抱到怀里嚎啕大哭,女孩瘦小的身子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桃子知道指桑骂槐的意义。捱了一日,事情的风头渐弱,她同父亲说:“我还是走吧!”父亲摇头不同意,言语却很薄弱。他唯诺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桃子想,每个人都有苦衷,不能因为自己的遭遇就堂而皇之的向别人索取。让别人处于为难的境地不是桃子想要的。
又一个清晨,她带着孩子搭上了去浙江的列车。父亲站在检票口久久没有离去。桃子笑着让孩子给外公挥手再见,他点头回应,表情木纳。桃子想,但愿,再也不见,再也不会搅扰到他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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