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季布一诺，需咸阳立木。
九曲千山重峦处？扁舟难自渡。
梨花泣雨中，骗取半山素。
罗生门内木兰曲，拨云又入雾。
—— 卜算子
1
草长莺飞的三月末，盛优·天际的最后三栋楼竣工了。交付通知跟随着啄泥新燕陆续飞到每一位业主手中，沉默许久的业主群又一次恢复了曾经的喧嚣。感激、困惑、平淡，五色混沌的感情流露在一条条闪动的消息中。如同一盘麻汁杂拌，后味是芝麻的香甜。
愚人节过后，售楼处如期迎来了验收大军。或全家出动，或孑身一人，或三五好友陪同。业主们迥异的验房组合，只为得到同样的期许。我也沉浸在由停车场、新房、售楼处构成的莫比乌斯环中不能自拔。
验收第五天，客户量终于有所减少，我也可以时不时的在接待间隙，给自己放个假。下午时分，我又偷偷地跑到二楼休息室，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冰红茶刚放到嘴边，就收到了向晟发来的语音通话。既然是向晟的电话，我索性将手机扣在桌子上，继续品尝冰红茶的味道。
“大佬，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有人翻你的牌了，快下去救火去。”还没等酝酿出感情，向晟已经跑了上来。一把拍起了正在闭目的我。虽然内心有诸多不情愿，我还是缓缓地下楼，去看看又有什么幺蛾子事件发生了。
前台等候着的是任老太，一位苏州市中医院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听一些苏州业主讲，想要挂上她的号，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我认识任老太，不是源于挂过她的号，而是因为她是8栋1307业主张灵的亲戚。
2
一见到我，任老太就抓住了我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松开。“小郑啊，自从收到交付通知后，我就一直在联系张灵，可是找不到她人啊，所以阿姨想让你给她打一个电话，问问她最近是什么情况？她看到是你的电话一定会接的。”任老太颤抖的说了一大堆，拧皱的脸上写满了慌张，一时之间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阿姨求你，帮阿姨一个忙。”任老太见我没有反应，再一次恳求我帮忙。虽然是4月初的季节，任老太的额头上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不知道任老太在急什么。
“阿姨不要着急，交付才刚开始，还有一个星期呢。有急事的话就去家里找她呗。”
“关键是阿姨找不到她。”
“阿姨，您作为家属都找不到她，我个外人就更找不到了。”听着任老太总想让我联系张灵，我感到一股笑意来袭。但看在任老太焦急的神态上，咬了下舌头才勉强憋住。
“那张灵有没有来收房？”任老太换了个问法。
“我帮您查一下吧。”任老太终于松开了握住我的手，转而抓紧了挎包的背带。我在交付现场的客户系统中没有查到张灵的收房记录，听到这个结果，任老太稍显镇定了些，才想起擦拭额头的汗珠。
“小郑啊，其实我和张灵不是亲戚关系，我去年中旬买了她的房子，给了她100多万首付，我们只是交易关系。”任老太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她早一天收房，我们就能早一天办房产更名。阿姨心里也能早一天安定下来”
“唉！您不是她亲戚？”任老太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失控的音调引得大厅里其他人纷纷侧目。
“之前我和张灵是私底下交易，有些东西不好对外说，阿姨就骗了你的，说是她亲戚。” 在众人的注视中，任老太有些尴尬，强行挤出的一点笑容稍纵即逝。
3
时间倒退到一年前，任老太第一次来售楼处时，自称是8栋1307室业主张灵的亲戚，想要查询一下张灵的房子什么时候可以拿房。值班人员见名源系统登记的维护人是我，就喊我过来招待。任老太在我面前一再强调自己是张灵的亲戚，因为张灵最近在外地，工作又比较忙，就委托她来跑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帮助晚辈呗，以后房子有什么事情，你就不用找张灵，直接找阿姨就行了。”任老太笑着和我聊起了家常，像极了邻家阿婆。亲戚代为处理的事情在业主间并不少见，我也没有过多的怀疑，毕竟张灵的信息她都说对了。也就在那一天，任老太的名字出现在8-1307室联系人一栏中。
而现在，任老太有了新的身份。
任老太从手机中翻出相片给我看，是一份《存量房买卖中介合同》，总价350万，第一期支付120万给张灵，没有手印，交易人分别是张灵和任老太，落款日期2016年10月。
“我还有其他材料。”见任老太试图从挎包中将其他材料拿出来，我连忙制住。“好了好了，阿姨，您先把材料收好，我帮你打电话试试。”看着着急的任老太，我决定帮她一下。我用平时联系客户的手机打给张灵，任老太重新握住了我的另一只手。随着一阵阵嘟嘟声，她手心沁出的汗水沾湿了我的手背。任老太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以至于我不敢做出任何表情。40秒过去了，张灵没有接听我的电话。
“如果她回电了，我就通知您。”我将失落的任老太安排到会客厅坐下休息，安慰她回去再等等，毕竟验收才进行了五天。任老太不住的叹气，跟我聊起了她和张灵的故事。
4
任老太买张灵的房子纯属巧合。她原本在苏州上班，儿子在金城工作，想着退休后也来金城养老。因为不想麻烦儿子，就自己找中介打探金城的房产情况。在中介的撮合下，任老太看中了张灵的房子，此时张灵的房子还没交付，交易存在一定风险，但经过几次交谈后，任老太还是认可了这个交易对象。
“主要是看她人不错，面善，性格我也喜欢。一个自主创业的小老板，后来她公司资金周转不开，挺急需钱的，还私底下借给了她5万。”
“唉！还借了5万？阿姨您怎么这么轻易的就把钱借出去？”听到这里，我着实楞了一下，头一次听说买家如此信任卖家的。
“是啊，阿姨现在也后悔了，前几个月我需要用钱时，想让张灵还。但一直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最后也没有还。阿姨就心想，反正房子尾款还没付，到时这五万就一道从房款里扣吧。”随着聊天的进行，任老太慢慢平静下来，似乎接受了目前的现状。“结果要交房了，人联系不上了。”
“负责交易的中介知道现在的情况吗？”我很好奇中介在这中间扮演的角色，从任老太的反馈中看不出中介是一个中立人的立场。任老太事后也才知道挂售房子的中介是张灵找的，虽然任老太缴纳了6万中介费，但在先前的调解上中介似乎更偏向张灵。
“你们这协议合同什么的有没有公证过？”任老太摇了摇头，“中介说这样签就行了，他们之前也这样操作的。”事实上，没有公证处的公证，即便任老太手里拿着房子的全部资料，张灵作为目前的房屋产权人，完全可以通过做一个遗失声明，让任老太手里的证据变成废纸。
“这合同，有什么问题吗？”任老太见我一时不说话，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看到任老太紧张的看着我，我不想再让这个老人平添担忧。
“您放心阿姨，她不来验收，不办理交付手续的话，她也没法交易这个房子。她只要给我回电话，我立马通知您。”
原本打算当天办理完手续就返回苏州的任老太，只能先住进宾馆等待我的消息。送走了任老太，我又间断性的给张灵打了两次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截止下班，张灵也没有给我回电。
5
“小郑啊，你明天还忙啊？”当晚九点多，任老太给我打来了电话。
“阿姨您明天有事的话，来售楼处找我就行，我都在的。”
“哦，这样啊，张灵给我打电话，说你太忙了，明天不能验收。”
“阿姨，我有空，就算没空，验收也不可能会受到销售的限制啊。”张灵的理由让我哭笑不得，许久未见的她竟然送给了我一口锅。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挑明的好时机，赶紧发起了群语音，把张灵拉了进来。
万幸，张灵的头像出现在了屏幕上
“张姐，我突然想起来，我明天不忙。你明天就可以过来办理手续。”
“小张啊，阿姨明天的出诊都已经推掉了，不能再拖了。”
“实话跟你说吧，我明天是去扫墓，你验收是喜事，我可不想给你添霉头。”沉默了几秒，张灵重新换了个理由，尤其是对老人来说无可反驳的理由。任老太只好继续恳求她给个期限，好说歹说终于让张灵答应五天后来售楼处验收。
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字眼，任老太有些激动。全然忘却了付钱的那个人是自己，只想感谢张灵的通情达理。但出口的谢字还没说完，张灵就退出了群通话。
张灵是骗子？夜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我，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越想越清醒，越想越没有证据。时间，或许只能交给时间去检验了。
6
“大佬，又有人找你家张灵了。” 隔天下午，前台值班的同事又来通知我有人询问张灵的事。“难道又生变卦了。”一听是张灵的事，心里不免泛起了嘀咕。心想着是不是任老太又遇到麻烦了，我快速地跑到了大厅，却只看到一个身穿花衬衫和紧身裤的中年男子在大厅门口正歪着脖抽烟，一旁的保安正鄙夷地盯着他。
“我是她二叔，你就是那个销售吧。”男子说着一口地道的金城话。见我向他走来，猜到了我就是他要找的人。中年男子只想知道张灵房子的验收进度，在我告诉他房子还没验收后，又继续追问她验收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没和你们联系？”
“要不这样吧，你留个个人信息，验收完会有反馈通知，到时给你发一份，你就知道了。”
“不用不用，我就随便问问。”一听要登记他信息，男子随口应付了下立马转身离开，抛弃了刚刚跟他有肌肤之亲的半截香烟。看着匆匆走远的花衬衫和地上未熄灭的香烟，我不禁好奇如何才能成为张灵的亲戚。
还好，在约定收房的那一天，张灵终于出现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任老太母子二人。想必双方已经私下见过面了，我的怀疑也随之破灭。那天的验房和往常一样，虽然整件事是张灵耽误了不少时间，但任老太依然对验收完房子的她一口一个感谢。毕竟距离更名又近了一步。
7
事情本应该到这里就画上休止符。但在五一后的一个午后，一个陌生电话又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整件事情。
那时验收工作已经结束，清闲的午后时光让人昏昏沉沉。正在前台值班的我，早已把头埋进臂弯，酝酿着渐浓的睡意。一个不识趣的电话打到了前台，本想着快点敷衍过去，但来电提到的张灵二字，瞬间吓走了我的睡意。
“张灵？”
“对对，是你们的客户是吧，她那套房子验收了吗？”
“你也是，她亲戚？”一听到关于张灵房子的验收，我想起了那个花衬衫，想起了任老太。
“不是，我是她生意伙伴，她欠我30万工程款。我最近联系不上她，所以想问问你们最近有没有跟她联系？”
“噢。。。”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洒在地板上，点燃了整个大厅。吧务慵懒地打着哈欠，趴卧在一旁小憩。话筒中还在传来对方的说话声，而此刻，我已听不清他在讲什么。老赖、追债、二叔、任老太、尾款……一连串相关的信息在我脑海中不断弹出。在这个惬意的午后，我感到了一股寒意。
PS：《百平之间》是一个房产故事系列，讲述的是朋友经历的故事，当然出于每个主人公的隐私，所有文章人物地点都是化名。一个小小的售楼处，一块百平之地，每天都有买房人来上演自己的舞台剧。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售楼处承载了一个时期的印记。真实的故事永远胜于演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