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

那年，由于一系列原因，我要从山东到东北去上大学，开学前几天，父母将弟弟安置好，然后踏上送我去上学的旅程。

此时想起来，将近二十四小时的火车硬座，当时的我只知道自己很累很晕，却从未想到，父母也一样啊。

开往吉林的火车上，父亲几乎没有合过眼，除过与同车厢的人聊天，便是看管着行李，照顾着我。我已记不清当时父亲的样子了，也记不得那些细节，现如今记得的只是自己当时晕火车，一直躺在母亲的腿上，母亲一直为我按头，而我还是想中途跳下火车回家。

到达吉林已是晚上八九点钟，跟随接站的学长到了一家小宾馆住下。第二天一早，又回到火车站找到学校的接站学生，一起到了学校。

一路上，父亲拖着我的大行李箱，还拿着他与母亲的行李，我自顾自地查看报名流程，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甚或是小跑，而父母就那样在身后跟随着我。在报名入口处，母亲不放心，想要跟着我办入学手续，学校相关人员拦住了她，说学生自己就可以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不放心，什么都要替我想到，什么都想替我做完。

一切手续办完，由带班学生带领着到了宿舍，母亲开始帮我收拾东西，这时父亲下了楼，回来时抱回一堆生活用品——脸盆、洗脚盆、洗衣服盆、插排、暖壶、衣架……还有壁纸，父亲竟为我买了壁纸，这是令我惊奇的，如果是我自己，也未必会想到这个。当时心中升起一股股暖流，我是多么幸福啊！到大三换宿舍时，一度想把壁纸撕下来带走——那是我爸给买的啊！

父母在吉林待了三四天吧，一直遗憾的是，在那几天里，没有带父母到处多转转，没有带他们去食堂吃过饭，不能让他们尝一尝我大学四年吃的东西。父母要走的那天，我去送他们，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自己一直在忍着眼泪，想到要一个人在遥远而陌生的城市生活，想到没人再为自己安排好一切。

由于公交车上人很多，所以我们是站着的，怕父母看到我哭，就一直看窗外，不然就低下头。偶然间抬头看父母的时候，我发现父亲将眼睛迅速向抓着公交车扶手的那只胳膊上一抹，他在偷偷抹眼泪。只那一瞬，眼泪像破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因为辛劳工作已有些驼背，头上也添了些许白发，为了掩饰难过，一直向窗外看，一直与母亲说话，却不敢回头看我一眼。

走的那天中午，父亲与同行的叔叔喝了许多酒，在饭桌上，少言的父亲却一直在说话，我知道，他在掩饰什么，只有他在难过想要遮掩时才会如此。怕他喝醉，席间我还阻止过，但是完全无效。可能酒精会减轻一个父亲要将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留在离家数千公里以外独自生活的不舍？这个女儿，从小未受过一点委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从来都没有在外面住过，要怎么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生活啊，病了饿了怎么办，受委屈了又怎么办？

一直如山般给予我无言厚重的爱的父亲，从不会责怪我批评我的父亲，真的把我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父亲，这么多年过去，白发又多了，背又有些弯了，眼睛也开始花了，从未说过回报，一颗心只希望我能幸福、能够过得好。不过啊，值得一提的是，他总觉得我还小，对所有的追求者都持拒绝的态度，这时我妈就会说“果真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儿啊，就怕被别人抢走”。

每每想起那年父亲偷偷抹眼泪的场景，泪就会不自觉漫出来，那是我记忆中见到的、父亲唯一一次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