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同学
过了几日,天飘起了雪,雪花细碎浓密,天地之间一片迷迷茫茫。姬谦拜别公社领导,任书记专门安排了几张肉券,向二哥二嫂拜早年,两条青鱼送丁先生家。姬谦拎着二条鱼走到文文家弄堂口,见她和张红红手拉着手在前面慢慢的走,便叫住文文,示意帮拎条鱼。张红红一把拉住文文笑道:究竟是肩不挑担、手不提篮的先生,十来斤重的鱼都拎不动?新女婿上门礼品得自己拎!进门时文文母亲见了责怪女儿不帮姬谦提一条,文文有点尴尬,乜睨了姬谦一眼。张红红说道:承老师,新女婿亲手拎才心诚。文文母亲说:一天到晚舞就舞就,象掐了头的苍蝇。
丁文文有二个最要好的女同学,一个是匡家的匡敏,一个是张家的张红红,二人与姬家都沾亲带故。前几天姬谦请客才第一次认识张红红。张红红圆脸、粗眉大眼,一身军装,活脱脱一个男人婆。她在公社大会堂售票,是份体面工作。第一次见面她就追问起姬谦的经历,探问他的恋爱史。姬谦冷冷地回答她,那是个人隐私。匡敏见过姬谦,马上出来打圆场。回家路上,姬谦对文文说,你这位红红同学,男不男,女不女,大公鸡孵小鸭,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八婆。文文生气说道:什么叫男不男女不女?她那是不爱红妆爱武装!
丁文文大概给母亲说了不太好意思,站在纷飞的雪花中指挥拣鱼。张红红括鳞,扣鳃,剖鱼肚,姬谦吊井水冲洗。那口井年代久远,青石井圈已经勒出十几条二三公分深的绳痕。
吃晚饭时,丁母知道姬谦冬天喜欢喝米酒,烫了壶滚热的老白酒,五个人边喝酒边议论起大会堂刚上影的电影《决裂》。丁文文心里惦着上学的事,说道:姬谦,那电影里讲的就是你们农学院的故事。红红说:他就象讲马尾巴功能的沈主任。电影里的沈教授是个理论脱离实践的反面典型,是大学生们批判的挽救对象。丁先生说道:红红,这你就勿懂了,马尾巴有平衡功能,据说,制造飞机的专家就借鉴过它的原理。丁文文询问姬谦。姬谦只晓得马尾巴有18块尾椎骨,尾巴上有上千根马毛,那毛是保护生殖器的,交配时尾巴有平衡作用,没有听说过制造飞机借鉴过它。嘴上说是,心里想,这场合能讲马儿尾巴的功能吗?
酒喝到一半,丁大为突然回家来了。他边抖身上雪边说:倒碗热酒,我陪姬谦老弟好好喝上两碗。姬谦想起上次他爱喝不喝的腔调,觉得挺奇怪。大为敬姬谦酒,红红说:大为兄,敬完了新亲,也敬我一口呵。大为放下碗,侧过脸笑道:喔唷唷,原来是红红老弟,勿好意思。姬谦猜俩人很熟悉,丁大为是顾意不与她打招呼的。大为说:样子倒象个男子汉,又不会喝酒,敬你浪费感情。姬谦听了对文文一笑,被她捏了把大腿。丁文文打岔问她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原来,今天中午钱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县委吴书记要见见他。丁大为认识吴书记,吴书记肯定不认识丁大为。吴书记和他热情招呼说,年前到各局转转,给大家拜个早年。又特别提到姬谦,要大为转告他的问候。自从钱进调到多管局,丁大为还是第一次走进他办公室,他也热情有加,问清大为和姬谦的关系,给他增发了二份年货,调水产公司卡车叫他把东西送回来。丁大为笑道:前几天还说不认得,今天吴书记就认上门来了。姬谦明白那是钟伟军的面子,他为办厂的事刚拜访过吴书记,他问起姬谦婚姻时,任书记提到过丁大为。
丁文文加了酒与大为一起敬姬谦,说:春节上班,带我哥去回拜吴书记。姬谦笑了笑。丁大为笑道:姬老弟藏而不露,到时就拜托你了。丁先生哼了一声说道:别人丢根骨头,你就摇起小尾巴来。红红说道:丁先生,瞎子还找根拐杖靠靠呢,这年头没有个靠山,吃不开,譬如你的那点事,放在现在算个屁。文革初丁先生帮人写标语,刚写完毛XX三个字,旁边有人请教他“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怎么写?他顺手在毛XX三个字下面写了“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被人揭发,挨了批,撤了职。他到现在都没搞清那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丁大为听红红揭他父亲的老底,说道:你们看,一个卖戏票的都晓得要找个靠山靠靠。红红说:大为兄,你别小看卖票的,我天天在公社食堂吃饭,你们官场那点巧门,我闻也闻懂了。就说你们钱进,在南望公社干得好好的,硬被任仲义掘走了。听说公社在筹办什么工业办公室,弄来几个外乡人,钱花了不少,事体没有办成一件,都象水缸里的王八,瞎撞八撞。丁先生说道:各扫门前地上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丁大为说:雪夜闭门读禁书是你俩的境界,我还得冒雪赶回去,明朝还要帮领导送年货。丁大为有点喝多了。
第二天早晨,姬谦文文一路往乡下去。田野白雪皑皑,村舍错落,炊烟袅袅,鸡鸣狗吠,路上行人稀少,偶而看见远处田埂上有人跚跚而行,南望山山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到了家里,承志承浩请三叔去观赏他俩堆的雪人。兄弟俩在后门堆了个大大的雪人,只有造型没塑细节,姬谦叫他们回家拿小铁锨、小铲刀,给雪人重塑体型,然后添舅子,挖眼睛。修弄完毕,姬谦退后几步,认真端祥雪人,转头吩咐承志承浩去拿东西,看见十几步开外的河滩,匡敏婷婷伫立,凝视远方。柳枝墨水,白雪远山,瞬间凝出一幅雪中美人图来。姬谦情不自禁赞叹道:美美美!旗袍小袄,紫红围巾,妙景美人,般般入画。
承浩端来半碗锅底灰,姬谦拿它点眼球,画眉毛。承志捧来一奉硬梆梆的黑毛,那是他刚去大伯家猪婆身上剪下的鬃毛。姬谦用它做眼睫毛,一根一根拈了插上去,又给雪人戴上斗笠,对身边的承志说:把你棉袄脱下来给雪人穿上,那就更灵动了。匡敏站在一旁眠嘴一笑,说道:原来是个童心未泯的痴人。
匡敏是二嫂大姐承芳的侄女儿,是被二嫂叫来做衣裳的。匡敏和文文都留着齐肩大辫,轻盈刘海,一个似姣花妩媚,一个如秋月冰清,一个浓妆西子,一个是西子淡抹。姬谦被匡敏站在河滩那摄魂勾魄的一幕打动,有股要画出来的冲动。他对女孩瞬间的美有种挥之不去的情结,但已四五年没动过画笔了,上媛倒骑水牛图成了他绝笔。
那天夜里气温骤降,第二天草垛上、屋檐下倒挂着参差不齐的冰柱。二哥采购年货回家,大篮里一个大猪头,五块猪肉,一副大肠,几斤板油,小篮里是百页豆腐芹菜茨菇荸荠豆芽。二哥说:今年鱼肉鸡都齐了,任书记送的券不用付钱。二嫂把一半券分给了堂嫂家,两家都可过个富裕年了。她对家田说,有几家有肉券却没钱购买,要他用副业上的贷款先预支点他们。二哥十分为难,这可是犯错误的事。二嫂说:你不是吹牛,明年的鱼秧一养,家家户户都有几百上千的进帐,这点错误还拉你去吃官司?二哥说,好好好,马上开队会委研究。二嫂说,研究个屁!年三夜四还能召齐人?几十块钱你不能做个主?二哥说,好好好,你这女人太霸道,当了干部,准犯错误!二嫂说:你这队长也算干部?盘篮大的水花,扫帚长的尾巴,捞起来就是只糠虾,还拿班做势吓人!几个听了一齐笑。
二哥走出门,见远处一只大黄狗冲了过来,因场上冰得滑滑汰汰,那狗四脚打滑,逃也逃不快。后面七八个人拿着扁担、门闩、担绳追赶它。二哥一声大吼道:承志,想作死啊!屋里人听二哥吼承志,觉得稀奇,都第一次听见家田这么吼儿子,一齐走出门来看个究竟。那条黄狗逃到砖场,因砖场打扫过,地上是干的,四脚着了力,猛的穿过了人群,逃进屋里去了。承志见狗蹿入家里,马上遛之大吉。
追狗的人群过来。二哥对家晖说:家晖,你又要作孽了,狗会讨你命。家晖嬉皮笑脸说:这狗自已送上门,不吃它也太可惜了,正好过年,村上买不起肉的人可以打打牙祭,透透旧伤。承茵说:你吃狗肉念佛经,还冒充善人?你那一年不吃几只狗?几时给人家吃过?不说狗讨命,人家养条狗不容易,人狗有感情,那家都会心疼。丁文文问那狗怎会送上门?承志己转到背后,说道:他们现在用鸡骨头肉骨头引狗来,到了春天,就用雌狗婆引诱,这狗是街上白癞痢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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