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的渡船

作者: 冷榆 | 来源:发表于2018-09-05 15:58 被阅读214次

    村里的渡船破了,总是漏水,一到发大水的时间,总需要一个人专门舀水,最近几天,一个人舀水也有点舀不公了。

    王满堂撑着长篙,心里急得不行,咋办?赶集的话还好说,最多将就一下也行,可孩子们每天三趟,差一次都不行,要么就得停学业,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船一靠岸,孩子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上学去了,好几声满堂叔的召唤声他都没听到。这一船人有点多,船舱里的水也有点深,黑娃和军良弯着腰低头舀水,一边舀一边说:“满堂叔,这船怕是不敢用了啊,漏的厉害啊。”

    王满堂用木篙把船定住,也跳进仓里舀水,水都到脚踝了。一跳进去噗通一声,水花溅的老高,他低着头一个劲舀水也不应声。

    “满堂叔,你咋不应声啊?”黑娃直起腰问道。

    “你让我说啥?”满堂有点无奈。

    “修船啊,再不修就没法弄了。”黑娃愣愣的说。

    王满堂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看船梆上一个个咕咕流动的小窟窿,没好气的的说:“黑娃,你看看,这船都烂成啥了,木头都蘖了,没法修啊。”

    “那要不,新造个船,你看看行吗?”黑娃站直了身体,眼里似乎已经有了一艘船的样子。

    “就是啊,满堂叔,咱修一个新的。”军良也出声应呼道。

    王满堂没有说话呢,有一瞬间怔在那里了,河里的水哗哗的流着,混浊的河水在船弦不远处激起一个个雪白的浪花。

    打造一条新船是王满堂的梦,这么多年来,风里来,浪里去,把一个青年生生磨成了老汉,可梦里的那条飘着桐油香气的船却一直没有影子。

    三个人默默的舀水,舀水,把所有的怨气都抛给了眼前的这条河。

    晚上吃完饭,王满堂就出了门。媳妇秀英没敢吭气,这个大门不出的闷葫芦啥时间也学会串门子了。

    其实王满堂不想给秀英说,是有原因的,一个妇道人家,整天都是家长里短,造船是大事情,她能有啥好主意。

    到村长家的时候,李明富正在收拾幺儿,今天放学回来,考试考砸了。看着一张张打满叉号的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

    唉,没有那个命,再打再骂也是学不好。村长的媳妇银铃摸着眼泪,在给幺儿说道,“你这个娃啊,要把你大和我都气死吗?咋就不好好用功啊,你是想长大后还和我们一样修理地球吗?你这个娃子啊?”一边说,一边偷偷的看李明富,她害怕孩子挨打。

    李明富把这都在眼里,他怕婆娘也鬼哭狼嚎,于是放下手里的竹棍,骂道:“你给我等着,期末了还是这个样子,你就早早的脱了裤子等着。”

    幺儿低着头,低声哼哼。这时候王满堂进了屋。

    “满堂树叔你咋来了?”李明富有点尴尬啊,这叫什么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全完了蛋。只好狠狠的瞪了两眼,领着王满堂走到堂屋去了。

    银铃识趣的叫走幺儿,端水倒茶,然后又退回偏屋。

    “明富啊,叔今寻你说个事。”王满堂忐忑道。

    “叔你说,啥事?”李明富掏出一根烟递了过来。

    “唉,还是船的事?烂的不行了,我寻思着是不是得造一条新的,不然每天送娃们上学,太不安全了。”王满堂一口气说完,点着烟,猛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叔,船的事我也知道,只是你看看,咱这个烂摊子,哪来的钱啊?”李明富摊摊手,一副无奈的表情。

    “我知道村里没钱,你看能不能去镇里申请些啊?毕竟一河两岸的人,涨水了都得靠这条船啊。”王满堂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叔啊,我这个村长难啊,镇上那是大领导,要不要得到,难说啊,要不等等?”李明富抽着烟,考虑了好久。

    “明富啊,你家也有上学的娃,你说说,这能等吗?”王满堂着急了。

    “唉,叔,算了,就冲着娃们,我明天去镇上看看,你看行不行?”

    “嗯,明富,叔先谢谢你啦。”王满堂说完,就准备出门,李明富犹豫了一下,还是送出来了。

    船这几天漏水越来越厉害了,还好,白雨水涨的快,退的也快。只两日功夫,水就退了,孩子们淌水上学也没啥问题,可谁知道下一次啥时候又会涨水呢?

    李明富村长到底还是没有从镇上要到钱,可镇长说了,这一两年就修桥,到那时候,要一条破船就没用了。

    王满堂整日愁云满面,媳妇秀英吓的在家都不敢吭声。黑娃这几天准备跟着村里的小伙子们去金矿上看看有没有出苦力的机会。走之前,他还是来看看满堂叔,毕竟造船是个大事。

    “叔,成了么?”黑娃问。

    “成个屁,那些吃干饭的才不会管咱们这些连汤都喝不上的泥腿子呢?咋,听说你要去背矿?”王满堂觉得跟黑娃说话还是畅快啊。

    “嗯,想去呢,根治说很挣钱,好的话,几千几百都没问题呢。”

    “那不造船了?”

    “我才跟你说呢,我寻思,这钱要不下,才准备去背矿赚点。”黑娃越说声越低。

    “要不行,我也跟你去,不过,你说,我一个老汉子,人家要不要?”王满堂似乎有点动心。

    “哈哈,满堂叔,你快别说笑了,你去了,孩子们上学怎么办啊?”黑娃一听,有点急了。

    两个人说说话,一下子都没了主意。这船到底还得造啊,不为别的,就为一个村的学生。

    黑娃还是走了,王满堂有些失落,既然没有人帮忙,那就自己造好了。可他也只是看过造船,具体怎么做也是一点不懂。他决定去找造船的匠人,出出主意。

    下河四十多里地的望风楼村,有一名老人曾经造过船,王满堂决定去找他。

    第二天一早,他就背着干馍,深一脚,浅一脚的出发了。到底是年龄大了,天茶昏黑的时候,总算找着人。

    老人姓吕,名叫得顺,年龄快70了,一辈子就早过四条船,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一条船都是用烂了也不散架。

    听了王满堂的来意,老人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只是脚步有点踉跄。王满堂赶紧扶住他,老人叹息着说:“唉,我以为,马上就该进土了,你还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谢谢,谢谢。”说着话,手就开始哆嗦起来。

    老人儿子说,他大年纪大了,做了一辈子木工,出力太多,手哆嗦都是老毛病。

    王满堂有点失落,可天黑了,也没地方去,就在老人家歇了一夜。他准备明早就回家,不行的话,把那条破船再补补看。

    可第二天,王满堂要走的时候,老人却拉着了他。他说:“这条船他帮他造,不要钱,给点吃的就行。”王满堂看着走路都不稳的老人,连身道谢,但最终还是回家了。

    造船这件事也被王满堂埋进了肚子里。他每天都围在那条破船上,用木板,竹钉,棉絮,这儿敲敲,那儿补补。还好,一个月连续发了3河大水,船都安然无恙。

    眼看雨季就完了,村里人开始张罗着冬天架木桥的事。李明富每日都会来破船边看上一眼,可每一次都不说话。

    当河上的木板桥架好的时候,村里人都忙着张罗过年的事。王满堂没心思过年,因为年一过,要不了两月,桥就得拆了,那时候,这条钉满木板的破船能不能用,还是两说。

    过年的时候,王满堂又找了李明富一次,可这次他没再说造船的事,只是闷头喝酒,喝完酒,回家闷头就睡。一个年让这个老人的腰又短了一截,孩子们过年那的那些礼物,他也懒得翻。秀英知道,他这是想船想疯了。

    正月刚过,地里的麦子就开始疯涨,搁在浅水滩边上的老船显得愈发破烂,就像涨水过后落在河滩上的一堆烂木头,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

    只有王满堂每天会去看一次,就像探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每一次的时间都异常珍贵。于是,老人每一次去河滩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三月第一场雨水过后,一河两岸一夜间都变年轻了,红红绿绿,像极了一幅画,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艘破船。

    这一日,王满堂又待在船不远处的沙滩上盯着河水发愣。远远看到三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

    他觉得奇怪,这儿在这个季节是不会来人的。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来的人他似乎认识,应该是吕得顺没错。

    可吕德顺老人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只是围着船转来转去,嘴里喃喃道:“真不行了,真不行了。”

    王满堂想上去打招呼,但还是忍住了。他不去,可老人却来了,一开口却没有好话:“你这个娃,唉,咋说呢?”

    老人看看船,又看看他叹了口气。

    “咱俩都是叫这船缠住了啊,你走了,我就得来,这都是命呀。”

    王满堂这才知道吕得顺老人是专门为造船而来的,于是一下有了精神。安排老人住下后,他就开始忙前忙后的四处走动。

    家里的几颗大柳树全被砍倒了,这要做船底和船舷。几车花栗木和一车老毛竹被整齐的堆在河岸边,这些要做龙骨和竹钉。家里的棉被也被他从秀英手里拉出来,全拆成了一堆棉花,准备刷棺材的桐油、黑漆也被他拿了出来,这些是要做填缝隙的棉塞子用的。

    村里人都说,王满堂疯了,不过日子了,就连秀英也和他闹了好几回,可他啥都不管。

    李明富来找他,他没说话,只是在那砍木头,锯板子,李明富只好走了。

    半个月功夫,木材都被锯成了木条和木板,唯一差的就是一个手艺好点的木匠。这个王满堂学不来,吕得顺老人又没力气,一下子什么事都不顺当了。

    可2天过后,黑娃回来了,他领了好几个小伙子,还请了几个木匠。于是河岸边又开始热闹了。

    又一个月过去了,河水开始慢慢涨起来,有些地方淌水也过不去了。村里有人开始去岸边,一个,两个,直到一大群。船开始有了样子,十多米长,两米多宽。船底和船舷都是两寸多厚的柳木板,板子之间都是用卯连接,又用竹钉紧紧加固。

    船的龙骨用坚硬的花栗木做的,好看又结实。桅杆用了一整根沙木,据说是十多个小伙子从山里抬出来的。就连缆绳也被村里的竹匠提前编好了。

    王满堂这几天乐开了花,有没有人都在笑。下水前刷最后一遍桐油是李明富拿来的,他没有多说话,只是把好几桶油放着就走。

    五月初,船下水了,全村人自发的前来祝贺,土制的鞭炮响了好长时间。

    老船还是被拆了,木板都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模样。吕得顺老人走的时候,好多人都去送他,他只是说这条船是王满堂的船,也是他造的最后一条船。

    好多人都不明白老人话里的意思,只有李明富明白,这条船确实是王满堂的,虽然有好多人都出了力,可给了别人他还是不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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