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兰欣从民政局回来后,直接回到租住的两居室内,脱了高跟鞋,蓝色的外套,直接躺在了一米八宽,二米多长的大床上,疲惫地叹了口气,一时苏软得如棉花一团,柜上的大方钟,如一幅立体的画,嘀嗒的指针一圈又一圈地转着。
如果七年前,和家明一起考上,结果不会是这样的,一时意识迷糊,往日的一幕涌上脑海。
兰欣和家明高中时偷偷地相恋了,兰欣比家明成绩好,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或第二,考上好的大学是没问题的,老师同学们,家长亲戚朋友都这样认为。
他们商量好了,考同一所大学。
考试的头天晚上,有同学给她一瓶汽水,兰欣正口渴,就喝了。晚自习回到家,兰欣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是吃坏了肚子,兰欣爸爸妈妈很着急,打了针,挂了点滴,得到缓解,拉得少了,肚子还是有些痛。
第二天考试,兰欣正做着题目,突然肚子又一阵游疼,接着疼得受不了,被送进了医院,错过了考试。
分数线下来了,一查家明过了分数线,还超了几十分。
那个暑假,兰欣躲着不见家明,家明来找她好多回,都悻悻地回去了。
开学了,家明去了外地上学,兰欣复读,家明临走时告诉兰欣,在学校等她。
兰欣没有去送家明,躲在车站一角偷偷地哭,看着家明上了火车,直到站台空无一人,兰欣觉得心一下了被掏空了,丢了魂似的,不知怎么回来的。
〈2〉
那天有些热,空气沉闷,知了拼命地叫着,天空的电线低垂,天空如罩。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同样落榜的原野,他成绩挺好的,不知怎么没考上。
兰欣进了复读班,异外地发现原野和她一个班。
又是每天无止无休紧张而忙碌的复习,做不完的习题,记不完的公式,单词。
兰欣尽可能地给自己安排更多的任务,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常常到半夜十几点钟,让自己没有空闲时间去想一些事情。
时常默默地坐在操场边上,发呆,家明在时,常爱绕着操场跑几圈。起风了,树叶飒响,家明也很少打电话来,忙吧,兰欣也懒得想。
无论兰欣在哪,原野总能找到她。
原野,一米八几的个子,头发卷曲,鼻梁高挺,深邃幽黑的眼晴,薄而上扬的嘴唇,是女生心中的男神,兰欣不觉得,只是两人目光相遇时,兰欣觉得有些不自然。
两个人接触的时间长了,彼此熟悉了,原野的嘘寒问暖,渐有了好感。
经过一年的复读,兰欣他们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只是不是家明就读的那所。
兰欣和原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们开始正式交往,相恋。毕业后,分到同一个单位,一切都稳定下来后,就结了婚。他们从未离开过彼此,只是在结婚前的几天内,原野突然失踪了,回来,眼神躲闪着,有些异样,兰欣没放在心上。
〈3〉
其间,兰欣也曾打过电话给家明,家明回得少,后来也就失去了联系。
兰欣有时觉得自己已结婚了,以前的事再想,就对不住原野了,何况他们一路相伴走来,挺不容易的。
婚后的生活平稳而实在,相互尊敬,礼让有加,第二年有了女儿佳佳。
同在一个城市的同学来贺喜,那晚,丈夫多喝了几杯。大伙都散去后,醉得不醒人事的原野说了一通话,让兰欣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和自己一路走来的同学,自己现在的丈夫是这么卑鄙的小人。
看着怀中刚出生不久,熟睡的孩子,兰欣的眼泪往肚子里咽。
产假后,兰欣身体恢复后就继续上班了,生过孩子后,有了别样的韵味,身材没变样,依然苗条,有风韵,眼神飘浮着,多了几分一闪而过的酸楚。
不久,她所在的单位调她去一个山区,作调研,调查当地的教学情况,学生的生活环境,学习,身体健康状况。
兰欣,也早有此意,几年来一直在一个地方呆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新奇的一切吸引着她,她象小孩子似的开心不得了。
〈4〉
家里一切安排妥当后,原野送兰欣到火车站,两人客气地互相道别后,兰欣两眼湿润地对原野说,好好照顾孩子,照顾好你,原野动情地抱住了她,兰欣推开原野,上了火车,随着火车的轰鸣,原野的影子渐渐小了,直到消失。
到了目的地,当地派来的车早早地等着了,寒喧后,到了县招待所,一切安顿好后,美美睡上一觉,明天去山区一个学校,那是个怎样的学校,那里的老师和学生们又怎样呢,兰欣一时胡思乱想,司机告诉她,明天还有好长的山路要走呢,洗洗后,便早早地睡下了,初夏的夜晚,空气有些闷,下起了雨。
熟睡中,手机响了,是原野打来的。此时已十一点多了,
兰欣问,女儿呢?
睡了,好乖呢!
原野说,
兰欣,奶要少给喝,要勤洗奶瓶,少捝,
原野:知道了,放心,有我和妈呢,在外注意身体。
知道,累了,睡着了,忘了给你打电话,
接着睡吧,
嗯,
挂了,
挂了。
第二天,小城的早晨醒得特别早,初夏的早晨,万木葱笼,雨后空气清新。
兰欣今天穿着白色窄脚的笔挺的九分裤,白色的高跟鞋,里面穿一件白色的吊带,外穿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外套,整个人清新,素洁,给人种淡雅的气韵,短短的秀发,无形中加了几分率真和活泼,浅浅的笑着,望着周围新奇的一切。
在淡淡的晨雾中,他们上路了,要去一百多里,一个偏远的学校,司机小李提醒兰欣,山路难走,要有心理准备,兰欣兴奋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司机,很亲切,像自己的弟弟,也就东扯一句,西拉一句。
车外,两边的树木林立,传来鸟儿的清脆的鸣叫声,车飞快地向前行驶,驶下柏油路,行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车子颠簸起来,小李提醒兰欣,小心头,抓紧支撑物,兰欣还是被颠的前俯后仰的,上窜下跳的,头几次险些撞到前面玻璃上,喝醉酒似的东倒西歪的,心里翻江倒海,头晕晕的。
车向前行驶着,一边是悬崖,小李告诉兰欣,走这条路,一定要小心,稍有分心,便会坠下山崖,车毁人亡,兰欣吓得不敢看车外。
就这样晃来晃去的,兰欣竟睡着了。
〈5〉
不知多久,被人推醒,小李说,兰姐到了,到新坪中学了。
兰欣应着,走下车。
这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学校,一排崭新整齐的房屋,门口很大的操场,操场上几个蓝球架,草坪,茁壮的树木,墙上,勤奋,努力向上的标,给人种井然有序,逢勃向上的活力。
空气清新得如滤,四周的群山环抱着,兰欣一时心旷神怡,陶醉得,忘乎所以。
校长去山上了,一会就回,小李说。
兰欣随便地四处转了转,这时,小李说,校长回来了,迎了上去。
兰欣转过身子,惊喜得不相信自己的眼晴。家明,是家明,虽然皮肤粗糙黝黑,胡子邋遢,但很清瘦,脸色腊黄,但给人种清瘦见骨的逼仄的感觉,无形中那种坚毅,内心蓄满能量的气浪打来,不由地一眼盯一眼地看。
还是迟疑了下,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握住了家明的手,家明也颇感意外,两人有太多的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李见他们认识,打声招呼,知趣地回避了。
〈6〉
他们坐在学校一角的一棵树下,有些拘束,陌生。风吹动枝叶,飒飒作响。
你还好吗?
家明:还好。
这些年都去哪了,怎跑到这来了?
家明:城市呆腻了,换换环境。
在你们结婚的前几天,原野来找我,第二天就来了。
兰欣一脸困惑不解,原野还有事瞒着她。
这些年,家明应在城市,有一个不错的体面的工作,怎会到这么个偏远穷困的小山区,做了一名穷老师。
当年,由于兰欣没考上,家明一个人去上了他们原先共同报考的大学,显得孤单落寞,一时又不适应大学的生活,打电话兰欣也不回,得了轻度抑郁症,整天一个人躲在宿舍,不上课,也不和人交流,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
后来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得到了缓解,回来后便投入到紧张忙碌的学习中,除了上课,其它的业余时间,他都在看书,便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了。
他不想当兰欣有一天也考上这所大学时,看到他颓废的样子。
所有的努力和等待,换来的是石沉大海的死寂,没有回音,一年开学又到,才得知,她和另一男生去上了同一所大学。
为什么,他不解,那晚,他把自己灌醉了。
每个人都有重新选择的权力,家明也想问问明白,觉得一切都是徒劳,只会徒增伤悲。
在校期间,家明常一个人独来独往,一名女生喜欢上了她,家明没有理会,仍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课外,都在图书馆看书。
时间飞快,一天那名女生找到家明,告诉他,她怀孕了,让家明做孩子的父亲,家明说,真荒唐,没影的事,不予理会,女生最后扔下狠话,你会后悔的。
几天后,学校公告:某系o5期土木班王家明同学,作风腐化,在校期间和一女生恋爱,行为不检点,使其怀孕,造成不良影响和后果,学校经研究决定,开除王家明同学学藉,不再录用,特此通告。
家明一时糊涂了,他委屈,多次找校方沟通,都避而不见,那个女生也从此消失了,家明百口莫辩,只得收拾行礼,离开了他上了三年的大学。
无颜回家,只得在社会上找些活干,维持生活。
一天在工地,意外地遇见了高中同学,吴君,两人找了个酒馆,坐下喝酒。吴君是个包工头,这个工程他负责,几杯酒下肚,感慨人生无常,他还告诉家明,兰欣和原野在一起了,还说,为了和兰欣在一起,原野给兰欣喝了捝了泻药的水, 家明说,都过去了。
两人继续喝酒,吴君拍着家明的肩膀,为什么不告诉兰欣,有用吗?我能给她什么?吴君无语。
那晚家明醉了,吴君把他送回工地。月亮高悬,夜晚的城市灯光璀灿。
第二天家明离开了。
当他再遇到吴君时,已是二年后,寒暄几句后,给了他现在这个学校的地址。
走之前,原野异外地出现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家明,他要结婚了,不希望兰欣看到他,原来他们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城市。家明由衷地说,祝福你们,原野冷冷地没说什么,走了。
〈7〉
兰欣听了家明这几年的经历后,百感交集,只怪自己愚蠢,没有想到原野是这样一个人,恨不得立即回去,和他离婚。
阳光穿过枝杈,树下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清凉的风,吹来,两人陷入了沉默。
兰欣看着家明清瘦的脸,忘情地握着他的手,家明躲避似的颤抖着,继而抽出了手。
家明告诉她,在这几年里,很充实,是那些质朴而可爱的孩子们,给了他生活的信心和力量。虽然这里条件艰苦,基础设施匮乏不到位,但以后都会有的,一切都得慢慢来,他己把情况汇报上去了,很快就有回音。
他骄傲地说着,像个孩子。
说到那些孩子,家明眼晴湿润了。
他们大都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外出打工,和爷爷奶奶一起过,有的孩子一个人过,照样过得有模有样,有的孩子十几岁了,还不识字,来这里的老师一波又一波,开始信心满满,最后还是都走了,现在只有一个年纪大的老师,和我没走,继续坚持着。
现在这里有了电,通了自来水,刚来这些都没有的,盖了新的教室,规划了操场,铺了草坪,栽了树,建了图书馆,实验室,还少电脑室,画画室……兰欣,很难想象,这些成绩他是怎么做的,除了敬佩仰慕之外,心里还有一种情怀,让她一时迷离着。
几天里,家明带着兰欣去一些同学家家访,去山上转了转,山下的溪流瀑布边,田间地头,田里的牛,屋前屋后的|觅食的鸡,坐在门前的老人,玩耍的孩子,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她。
几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兰欣要回去了。
似有许多话要说,最后,深深地望着家明,不舍地离开了。
<8>
当兰欣再次来到兰坪时,已是二年后的一天。
家明在兰欣来前,就得知自己患上了癌症,整日奔波操劳,几月后,去世了。一再嘱托,要把那些孩子带好,无论是谁。
兰欣知道后,悲痛不己,她和原野的婚姻名存实亡,离了婚,搬到父母家,孩子托给母亲照看,辞了工作,来到了新坪。
年少时没有珍惜,兜兜转转后,最后相遇了,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如今阴阳两隔,兰欣,有时想着,觉得人生真是无常。
她时常去家明的坟上,拔拔草,告诉他那些孩子的事,哪个孩子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哪个孩子上了大学,明年哪个孩子该毕业了,哪个孩子找到工作,结婚有了孩子,许多要说的话,总也说不完。
她要慢慢地都告诉她,他去上大学,她去送了,躲在角落里,她和他坐在操场上,她喜欢他总挠着她的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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