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七月的清风镇其实不如它的名字那样凉爽。
苏田田推着一个26寸的大箱子艰难地在火车站里挪动着,人潮飞快往来攒动,几乎都是和她一样提着大包小包的。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汗味,喧闹声不绝于耳。
出站口导游们拿着喇叭大喊,写着“云孟山两日游”“上山包车”“山脚住宿”的巨大牌子举得到处都是,那些人激动的口水几乎要喷到她脸上。
到底是旅游小镇啊…她感慨到。
古时候的清风镇因傍着西江,水运便利,成为当地重要集散中心,各类船只往来不绝,各省的会馆都在这里落脚,可谓不胜繁华。后来城市发展,此地交通重镇地位不再,逐渐没落成普通乡野小镇。
所幸这里有座云孟山植被丰茂,自然景观独特,近几年被逐渐开发成旅游景区,清风镇得以重新发展。
不过,她可不是来旅游的。
苏田田这年高考失利,高考总分足足比平时低了五十多分,她查到成绩的一刻完全傻眼了。她整日呆在家里也不说话,只是发呆,把苏母吓坏了。
清风镇的程老爷子从医多年,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儿子八十年代末下海经商,在省城创立程氏集团,开了多家公司。退休后,老爷子不愿去省城,且一直放不下行医的事业,便一直留在这里,程家人给老爷子建了四合院,他一半当做医馆用,闲时给人看看病。
苏家早年和老爷子有些交情,思索一番,苏母决定让苏田田到他那里帮帮忙,学点东西,也好过在家无所事事。况且,清风镇的风景也优美,就当是散散心了。
苏田田刚在车站广场上喘了口气,手突然机响了,是程爷爷的号码。
“喂,程爷爷。我是……”
“你在哪里?”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年轻的男声打断。
不是程爷爷……苏田田觉得有些尴尬:“我在广场上,呃…有一个银色大箱子,短头发。你呢?”
“哦,这样啊。”那边顿了顿:“你回头看看。”
她愣愣地转过头,看到街边的黑色越野旁站着一个打电话的男生笑盈盈地朝她走过来。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那个夏天,感觉一切的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你是苏田田?”他打量了她一眼,帮她把箱子扛到后备箱,转过头对她笑了笑:“爷爷在诊病,让我过来接你。”
其实苏田田见到程遇的第一念头是程爷爷居然有这么年轻好看的伙计。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程遇是老爷子的孙子,是程氏集团的独子,在国内天文排名第一的t大就读。程少爷大二这年的暑假回到云孟山看望年迈的爷爷,顺便也找个清净的地方写天文观测论文,没想到家里来了个苏田田。
汽车驶上西江大桥,她摇下车窗,窗外阳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江对岸青翠的云孟山在雾里若隐若现,似几笔淡墨,抹在蓝色天幕。
心情忽然变得明媚起来,她想,就当这是一次旅行好了。
(二)
程老爷子的宅子在云孟山脚下,是一座四合院,掩在茂密的树林之间显得十分清净。
“程遇你小子回来啦——程遇你小子回来啦——” 刚一跨进院门,不知从哪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
她四下打量了一下,没看见人,忽然瞥见树梢上挂着一笼子,里面一只黑色鹩哥正蹦蹦跳跳,嘴里念念有词,苏田田顿时目瞪口呆。
“它它它……会说话?!”
“对啊。它叫黑皮。”程遇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别乱说话哦,小心被它学去。”
苏田田无语地看着他,心想这鸟名字起得倒是挺随便。
和老爷子简单地寒暄过后,程遇带她到她住的西厢房,收拾打理一番也算正式安定下来了。
苏田田的四合院日常开始了。她首先要学会认一些药材,然后才能帮程老爷子去山里采草药,有时候忙的时候还要帮着抓药,煎药……活脱脱一个医馆学徒。
关于认草药这件事她真心觉得并不比课本简单。十几种药材摆在她面前,芍药,半夏,菟丝草,辛夷花……她得很快认出哪个是哪个,这还好说。一到林子里,她就觉得草都长得差不多啊!
“苏田田你再不起床我就去后山抓蛇丢到你房间里你信不信?”
程遇被老爷子指定为“特派导师”教她识草药,每天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她就被拉到山里逛来逛去,指着叶子现场教学。
她信,她怎敢不信。她觉得自己开始怀念高三的生活了。
“懂了?”程遇摇了摇手中的薄荷草一脸殷切地望着她。
可是苏田田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苏田田你真的高中毕业了吗?”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顺手将薄荷草插在她头发上,一脸嫌弃:“笨死了。”
长得一副优秀学长的样子,这么毒舌,她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倒是挺喜欢薄荷的气味的,她把那株薄荷草带回院子栽在了一个花盆的角落里。程遇隔三差五就去扯两片叶子泡水喝,被她满院子追着打。
深夜,程遇毫无睡意,起身到院里散步。院子中央是一座小石桥,一条水渠在桥下蜿蜒开来。夏夜的蝉叫得肆无忌惮,水声浅浅,他看见苏田田正坐在桥上。
她穿着浅绿色的吊带和短裤,手里握着芭蕉扇摇头晃脑地背着中药名,头上的刘海被扇得乱开。不知为何,程遇觉得那个笨得要死的丫头其实有那么一丁点可爱。
她不经意一转头,发现程遇正凝视着她。
“还不睡吗?”
“你不也是?”程遇过去坐在她身旁。
她将整个头仰起,指着天空说:“这里的夜空好美,我长这么大都没看见过这么多星星。”
“是啊,也只有在这里才看得到。”
“你知道吗,其实刚查完成绩那会儿我整个脑子都僵了。”她无奈地笑了笑:“就想上天为什么要和我开这种玩笑,读书十二年,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那会儿真的觉得孤独。可后来又想,人不就是孤独的吗,就像这么多星星,每一颗都看起来很近,可它们也许之间其实隔了数万光年的距离。”
“但它们为彼此发的光都能看得见,隔着距离,可它们其实不孤独。”程遇看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又郑重地说到:“不甘心的话,再复读一年怎么样?”
她转过头,垂下睫毛:“下一次结果万一更糟怎么办?”
“我爸一直反对我学天文,非要我接他的班。可是没办法,我就是想学。人这一辈子,不就活个梦想二字吗。”他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刘海:“看你愿不愿意再为梦想努力一次。”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眉目俊朗。她感觉心里生出暖意,咧嘴一笑:“好!”
“实在不行回来和我爷爷做学徒就是咯。”
(三)

“程遇去开门——程遇去开门——”有人敲门,黑皮又开始喋喋不休。听说黑皮的口头禅都是跟老爷子学的。
程遇没告诉她他的朋友会来。一男一女出现在院子里,梁子兮指着苏田田大声说到:“程遇你可以啊,居然在屋里藏了个妹子!”
程遇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梁子兮你好好说话会死啊?”
梁子兮对于苏田田这个神秘的丫头很是感兴趣,整日在她身边绕来绕去,问东问西。苏田田不想理他,倒是那个叫黄嘉微的女生她比较好奇。黄嘉微是程遇的同学,每天围在程遇身边,一会儿又谈起一个天文的问题滔滔不绝。
切,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那黄嘉微看程遇的眼神,都快看出花来了。苏田田在心里不屑到。自从黄嘉微来了,程遇就不和她去林子里认叶子了,成天谈论天文。她只好每天对着黑皮聊天。
苏田田看了一眼黄嘉微,肤白貌美,身材凹凸有致,低下头又看了看自己板平的身材,叹了口气。见色忘义的家伙。
云孟山的山顶日出可谓一绝。天气好的时候,站在山顶可以看见红日从滚滚云海中升起,照得整座山金光一片。程遇说趁着这几日雨雾少,大家可以去山顶看日出。
不过要头天晚上开车上山露营,因为山顶日出很早,很容易错过。老爷子表示自己就不去了,看过好多次了,还是年轻人去吧。
趁着夕阳他们上山了,程遇开车,黄嘉微坐副驾。苏田田只得和烦人的梁子兮坐后面。梁子兮一路基本上是睡过去的,前座的黄嘉微一会儿给程遇递水,一会儿喂蛋糕,生怕把他累着了。她一个人在后面坐着好生尴尬,只盼着山顶快到。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点酒,苏田田酒力太差,没多久就困了,一头栽到程遇肩上昏睡过去,睡了好久好久。
“要不我扶她进帐篷睡吧?”黄嘉微轻声道。
“不用。”程遇摆了摆手,无奈地笑到:“她起床气大着呢,你把她喊醒她能瞪你半天。”
程遇拿来毯子盖在她身上,看见她像个小猫一样趴着,心底竟生出柔软。
夜如墨重。苏田田醒过来,发现靠在程遇的肩头,顿时感觉自己的侧脸热热的,不知是因为他的温度,还是酒精的作用。
“醒啦?口水都快淹没我的衣服了。”程遇侧过头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他伸出一支耳机递给她:“听歌吗?”
当世事再没完美,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
张智霖的《岁月如歌》。
苏田田记得那天的夜空无比璀璨,没有月亮,无数颗星星在他们头顶上,看起来那样近,就像她离程遇的心跳那么近一样。
不知道是谁放的烟火,远处的夜空被染成斑斓的颜色,那么绚丽,那么像梦。就像她和程遇的相遇。
“你在想什么?”苏田田端详着他的脸。
“有一些…很难改变的事情。”程遇脸上流露出稍纵即逝的落寞。明年就要毕业,父亲要他放下天文,接手集团。
他拍拍她的脑袋:“快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了。”
“我可以,”苏田田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你的肩膀吗?”
“你靠都靠过了才来打报告?”他又笑又恼。
苏田田赶紧闭了嘴,迅速闭上眼靠着程遇的肩膀,安心地睡过去。
苏田田还记得自己是被摇醒的,然后立马被程遇架到山崖边:“老梁,快给我们拍张照!”
照片里,程遇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做鬼脸,她顶着一头像鸡窝一样的短发,睡眼惺忪地看着镜头。身后是初生的红日,满天的红霞,金色的光刺破云层照射过来。
她收到这张照片,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
清醒过来,她别过头看到程遇正眺望远方,浓眉似剑,眼若流星。
她苏田田要多幸运,这辈子才能遇到一个程遇。
“你们俩昨晚干嘛去了?”梁子兮一脸狐疑地盯着两人:“一夜未归啊!”
“闭嘴!”苏田田和程遇异口同声。

离开清风镇那天,黑皮终于能叫苏田田的名字了,只不过那句话是“苏田田你真的笨死了!”
程遇送她到火车站,走之前他们在西江边停留了一会儿。西江碧波浅荡,蜿蜒奔向远方。她想起来这儿的第一天,心如死水,就快要放弃未来,而现在她又充满了斗志。这转眼的心境已是天差地别。
“冬天的云孟山你还没看过,会下好大的雪,特别美。”
“那我明年冬天一定要来,不过先努力一年。”她嘴角上扬。
“苏田田。”
“嗯?”
“明年夏天还来吗?”
“来。你来吗?”
“一定来。”
(四)
这年冬天,江州的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苏田田再次见到了程遇。
她跑到校门口,看见一米八几的他正在凛冽寒风中等得瑟瑟发抖。他穿着黑白格子大衣,剑眉流星,一眼就可以在人群中看到。
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飞快地奔过去想要拥抱他,终于还是在他面前刹住了车。不行,要矜持一点,她想。
“程大少爷,怎么有空来看我呀?”她笑吟吟地望着他,双目清澈。
“过来监督你学习嘛。”他眯眼,抬起修长的手指捏她的脸,嘴角牵起好看的笑容:“苏田田你胖了,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复习啊?”
“我超认真好不!”
他们并肩走在中央广场上,四周纷纷扬扬的雪还在飘着。
“江州很多年没下过雪了,冻傻了吧?”她一脸幸灾乐祸。不过想了想,她打开书包,取出一条灰色的围巾,故作正经地递给他:“看你可怜,这我刚织好的围巾,给你了。”
那段时间,高中的女生间特别流行织围巾,圣诞时候当做礼物送给喜欢的人,她也买了线,虽然自己好像没有可以送的人,不过织围巾时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程遇的脸。
见他愣着没反应,她踮起脚给他围上了围巾。程遇突然握住她的手,她红了脸。不过他下一句话让她气得翻白眼。
他挑眉:“你织得这么丑,恐怕也只有我要了。”
她记得那天他给她一盆薄荷草:“院子里的薄荷草多得都成灾了,顺便给你带了点。”
她把那盆薄荷草小心翼翼放在自己桌上,薄荷散发着幽幽的清凉和香气,它陪伴自己度过了高四这年。
七月的第一场雨落了。苏田田在那时如愿收到了江州大学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记得收到录取消息那天,她激动地抱着程遇,热泪盈眶。程遇也百年难见地夸了她,程爷爷更是亲自下厨为她做了顿大餐,一旁的黑皮也跟着蹦蹦跳跳瞎凑热闹。
“苏丫头不错呀,报的还是中医药学,不愧是我徒儿。”程爷爷高兴得一个劲儿地夸她,又对着程遇说:“你小子要是把她娶回家,那我老程家的医术后继有人了!”
“爷爷,就她那样的,太笨了。我可不敢。”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好话多不过三句。
不过这个夏天最让她刻骨铭心的并不是录取的事。
苏田田长水痘了。她觉得应该是风水轮流转,考试把好运用光了,倒霉的事就来了。
水痘长哪不好,偏偏脸上也特别多,她都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自己。痘痘那叫一个痒啊,她总想去挠却被程遇骂了一顿。
“苏田田你手痒啊!”
“对啊。”
“挠破了会感染还会留疤你知不知道?”程遇无语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本来就丑了,再破相那才惊悚。”
她不挠,她想扇自己耳光来转移注意力。她总是躲开程遇,他在哪她就绕开,一来怕可能会传染,二来自己这样实在太丑,她索性每天带口罩。
“苏田田口罩摘了,你这样会捂得更多吧。这里又没有别人,谁看你啊。”
哦,没有别人。苏田田觉得自己重点放得很奇怪。
“苏田田过来喝药!”
虽然水痘让她很难受,但程爷爷帮她开了药方,程遇一直帮她煎药,她觉得还是挺好的,苏母知道了倒也不担心。
“苏田田过来擦药。”
擦擦擦……药……,擦哪儿啊?他给她擦完脸后,可这不背上还有吗!
“我……自己来。”苏田田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
“你笨啊你自己怎么弄。”程遇也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下,耳朵涨得通红:“我不给你擦难道让爷爷给你擦?”
“…………”
“再说你那搓衣板一样的身材谁看啊。”
“程遇你信不信我踹死你。”
夏日的午后,她坐在西厢房的椅子上,背对着程遇,露出后背,但是心里有种想死的心情。她在想有没有人是尴尬死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擦药……这种剧情只应出现在武侠剧中好吗。
苏田田记得在清风镇那个下着大雨的傍晚,她和他站在走廊的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不停从青瓦上流下。他们本来要去荷塘里采荷叶的。
这时黑皮突然开口了:“程遇,我喜欢你——”
她心里咯噔。完了,这下完了。上次她悄悄地和黑皮说了一大堆话,她料它也记不住,怎么偏偏记住了这句!死鸟!
她不敢看程遇,不知道他什么表情。没想到,过了几秒钟,程遇笑吟吟地走到黑皮面前说了句:“我也喜欢你啊,傻鸟。”
好险,好险。
八月末,苏田田告别了清风镇去上学了。她刚坐上火车,就开始期待冬天的到来,她想和程遇一起看云孟山的雪景,一定非常非常美吧。
可当时她不知道,她和他再也没有机会一起看雪了。
(五)
寒假来临,苏田田兴冲冲地推开四合院的大门,却没有见到程遇。程爷爷告诉她,程遇大概不会再来了,他马上大学毕业,程家人要他接受家里的公司,他要回去做他的接班人了。
她怅然若失。她记得他说过冬天一定会来的。她想告诉他她这学期学到了好多中医药理,她会认的草药绝对比他多了。
苏田田还是留下了。程爷爷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她要留下来照顾他。程家的人来过几次,说要接老爷子去省城,但老爷子特别顽固,就是不肯去。
她还在想着万一程遇只是有些忙,等他想起了他会来的。
云孟山下了大雪,白茫茫一片,四合院的屋檐被雪盖成了纯白色。偌大的四合院,没了程遇,看起来空荡荡的。
雪景好美,可是说好要一起看的。可能在他心中她就是一个爷爷家的客人,他一点都不在乎吧。
他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跑到他的学校找他,可听说他早就修够学分毕业了。他换了联系方式,她再也找不到他了。一年又一年,苏田田每年都回清风镇,抱着见他的一丝希望,可是每次都落空。
苏田田大学毕业那年冬,程老爷子去世了。出乎旁人意料的是,他把那座四合小院留给了她而不是程家人。
老爷子老伴早逝,儿女都忙于事业,很少回到清风镇,他觉得自己身边这个小丫头反倒更像自己的亲人,每年必抽假期来看望他。
苏田田觉得很难过。
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她不怎么对爷爷有印象。程爷爷对待她像亲孙女,不仅教她毕生所学,更像家人一样关心她。
如今四合院只剩她一人,冷冷清清。她曾在这里经历的,到现在恍若梦一场。只有那只叫“黑皮”的鸟还在重复着前尘往事,欢声笑语犹在,她只觉岁月迢迢。
清风斯人已远,不禁雪满肩头。
程遇大四这年,省城的商界风云变幻。
程氏集团因遭对手s集团的诽谤诋毁,股票大跌,程氏旗下的好几家子公司被恶意收购,整个集团上下损失惨重。程父也因此病倒,程遇作为家里的独子不得不扛住这面大旗,出任集团的总裁。
父亲对他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对公司不管不顾,看着它毁灭。二是放弃你的天文梦,断绝和那女孩子的来往,我会把权利给你,你全盘接手公司。”
s集团的目标还有程氏旗下的地产公司,公司掌握着对清风镇旅游项目和云孟山改造的开发权和部分地区土地使用权。对许多人来说,这是块大肥肉。那是他程家的祖地,他必须要守住,不容丝毫差池。
他站在程氏大厦的顶楼,窗外灯火辉煌。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留着短发的女孩的脸,单纯又有些傻。
摩天大厦看起来离天空如此近,却看不到星空。他想要看满天星河,想要追寻他的天文梦想,想要再回到云孟山的夏天和她一起听蝉。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在清风镇和她一起的日子,无忧无虑,是最最纯粹的快乐。每次回到那里他就可以抛开一切烦恼不去想,过他想过的生活。
黑皮那只鸟说的“我喜欢你”,他怎会不懂?他也很喜欢很喜欢那个笨丫头啊。可惜他从没说出口。
后来爷爷去世了,他知道爷爷将房子留给了她,那他更得保住那块地,那是爷爷的心血,更是他们的回忆,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护她周全。
程家人后来将老爷子的遗物都收走,苏田田通过他们打听到他的公司。她拦住他的车,眼神里充满失望:“程爷爷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就走了,程遇。”
他并未看她,轻笑道:“苏田田,恐怕这世上把那些话当真的也只有你了。”
“以前是你鼓励我追求梦想,可你自己呢,程遇?”她把他绘的图纸举在他面前。那是他当初放在东厢房的。
“可我错了。”他夺过她手中的图纸撕得粉碎,冷冷道:“人一辈子,活的是‘名利’二字。”
他没说出口的,人活一辈子还有“责任”二字。
“伪君子。”她冷笑,眼泪还是忍不住滚落。看着他的车远去,她缓缓地蹲下,眼底尽是难过。
这不是她的程遇。她遇见的程遇,是在云孟山穿着白T恤和短裤坐在屋檐下为她细心煎药的少年,是用天文望远镜带她看辽阔宇宙,兴奋地诉说自己梦想的少年。而不是坐在豪车上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程总。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他一直都是那个程家少爷,不会因为清风镇的那些日子有所改变。也许她根本就从未了解他。她在希望着什么呢?何况,他又什么时候属于过她呢。
程遇看着后视镜中的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眶有些干涩地疼。
其实他有好几回想要去找她,可父亲的话犹在耳边:“肩上责任你可明白?”
世间安得双全法。
盛夏的云孟山总是美得动人。山脚下的那座四合院里,苏田田正在做定期义诊。长长的人群一直排到了大门外,乡里邻居都对这位年轻的苏医生赞不绝口。
他站在门外角落静静地望着坐在堂中的她,头发都那么长了,还画了淡妆。她温柔地笑着,对面前的病人嘱托着什么。她是比以前美多了,也矜持聪明了许多。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她一头短发,不施粉黛便已如此美好。
淡淡的中药味从院里飘散来,他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初识她的那个夏天。
“少爷,该走了。”
(六)
苏田田研究生毕业这年,婉拒了导师做研究的邀请,回到了清风镇开起了医馆。有时,她也读一些天文方面的书,简单研究一下天文史。闲时,她会到清风镇各地走走看看。这些年,她走遍了清风镇大大小小的地方,熟悉这里每一个美景。她还经常到山林里,对这里的植物如数家珍。
也是在这一年,程遇处理完集团事务,向父亲提出辞去总裁职务,重拾天文研究。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无法丢掉梦想。程父也不再执着,他明白自己儿子的性格。
那年初夏清风镇发生几十年未遇的七级地震,前日山中连下几天雨,发生了滑坡。苏田田在山脚并无大碍,可程遇的车却在来的路上被落石击中,再无了音讯。
他本想去到她面前,鼓起勇气把一切告诉她,告诉她他早在那个满天星河的夏夜就对她动了心。他还没有和她看过云孟山的雪啊。
无奈命运叫他失了约。
得知一切的她心如刀绞,看到手机里未接的那通电话,留下的语音是:“苏田田,你还等我吗?”
她终于瘫在地上失声痛哭。
程遇走后她整日整日在院子地听着那首《岁月如歌》。
“ 当世事再没完美,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
多年前在云孟山顶上,她有着小心思,她才没有那么巧倒在程遇身上,她是故意的。
她后来把四合院开成了民宿,她将他留下的东西整理,小心地保存起来,自己则搬到东厢房住。
她要在这里陪着他,不然他会孤单的。梁子兮后来将他们的合影亲手交到她面前。她才发觉那竟是他们的唯一一张合影。
他剑眉流星,笑得畅快,她若梦中人,快乐且不惧未来。画中人已去,前尘往事化作烟。
很多年后她听一位来店的客人说起薄荷的花语。
“ 愿再次与你相逢。”
她竟笑了,识药草多年,却从来不知道这些。她只想起那时他一脸云淡风轻地说薄荷成灾。
若真的可以再次相逢该多好。那她愿意在这里等他来,一生都可以。
远处夕阳,映红了天边晚霞,岁月变幻,云孟山依旧苍翠。西江畔人来人往,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江水滚滚而逝。
但此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
(完)
小可爱们点喜欢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