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里，有一位善于用毒、善于驭蛇的“西毒”欧阳锋。在我们村里，曾经也有一位精通捕蛇、善于驭蛇的“蛇王”欧阳兄。

        是的，“蛇王”欧阳兄，他恰巧与“西毒”欧阳锋同姓，依稀只记得他的大名中有个“良”字。他跟我父亲、伯父们，应该是同辈，我小时候曾见过他。老家大陂村三十多户之中，朱氏居多，有二十多户；欧阳氏则大概有十多户。朱氏从山下村迁徙而来，欧阳氏则从凤院村迁徙而来。“蛇王”欧阳兄——良伯，则是这三十多户两百多人之中，唯一精通捕蛇术的达人。当然，他还有一个几乎同辈的徒弟，也是他的族中兄弟，大名中有个“森”字。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从小我便从长辈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蛇王”欧阳兄的故事。父亲总是用家乡俚语告诉我：蛇王良伯就是“擒渠挖佛”的那种人。我一直觉得这个俚语传神、精辟，简直极具神韵。这里的“擒”，可不是粤语中“擒青”、“猴擒”中那个“擒”字的意思，而是有“爬着、张望、捣鼓、窥探”的意思。而这个“佛”字，则主要是“洞穴、暗穴、暗洞”的意思，是个音译词。“擒渠挖佛”这个俚语，大意是指“衣衫褴褛地，姿势不固定地，或爬着或蹲着或站着，四处搜寻张望和捣鼓挖掘着野外的水渠及洞穴类”。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蛇王欧阳兄，确实就是这种人。他总是带着捕蛇神器，或者带着徒弟，活跃在小海河流域的“深山幽谷”与“草莽丛林”之中。听说为了捉到蛇，他可以一蹲蹲半天、一守守半宿，一天半天只喝水，不吃饭，或者只吃点干粮。他的生活简直如同孤独寂寞的苦行僧，大部分时间都干着脏累活，饱尝风餐露宿那种酸楚，甚至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种悲壮。因为，捕蛇这种古老行业，其实很高危。其危险程度，早在一千多年前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就提到过：“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蛇王欧阳兄，当年每天都可能游走在生死边缘啊。只要他出去满山遍野地找蛇，等蛇，追蛇，捕蛇，他就有生命危险。可是他实在不喜欢种地，也不喜欢打工，只有这门手艺，也只好“富贵险中求”了。当然，大富大贵，他是指望不上了。只是，运气好的话，抓到好蛇、大蛇、贵价蛇的话，换得一笔又一笔小财，他确实就可以吃香喝辣，逍遥快活一阵子。

        只是，这种运气，蛇王欧阳兄是越来越难碰上了。因为，野外的蛇真的越来越少了。到后来，他也算是开窍了，或者说是看明白想清楚了：不能一辈子都靠捕蛇过日子，更不能因为捕蛇耽误了人生大事，一直单着了。大约在上世纪90年代末，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推倒宅基地瓦屋，盖起了楼房。在不惑之年，娶了老婆成了家。

        只是好景不长，他的运气似乎都花光在“找到大蛇、捉到贵价蛇”这件事情上了。一个老实憨厚的蛇王、村夫、猎户，他迎来的竟是一段失败且不堪回首的婚姻。他，竟被那个女人给骗了，据说骗得很惨，多年来辛辛苦苦捕蛇得来的血汗钱，几乎被骗个精光啊！据说，骗走钱财之后，那个女人迅速改嫁，消失在欧阳兄的视线之中了（女骗子自然也没有给蛇王欧阳兄生下一男半女）。

        更悲哀的事还在后头。婚变家变仅仅过了数年，就在新世纪之初，大受打击的蛇王欧阳兄，就莫名其妙地病逝了。也许是终日酗酒消愁，也许是心中抑郁难解，也许是多年来的捕蛇生涯，他自己早就身中蛇毒，埋下祸根了。生于1950年代末，卒于2000年代初，蛇王欧阳兄大概未满半百，就走了。他的一生，平凡、卑微，甚至可以说是可怜的。

      蛇王欧阳兄去世之后，他的徒弟“森”伯，并没有选择继承他的衣钵，而是金盆洗手，在村里开了家士多店度日，同时默默地经营着一片小果园。然而，仿佛像是中了魔咒一般，“森”伯的命运也并不算好。蛇王去世十多年后，正在自家小店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森”伯，也于2016年初病逝，享年仅仅六十一，据说是晚期癌症之类吧。师徒二人的命运，着实让村里人无限唏嘘、感慨良多……

        “蛇王”欧阳兄——良伯与森伯走后，老家大陂村再也没有什么绿林好汉、能人异士了。他们，真的是成了本村的末代“蛇王”了。到如今，从化各大乡村的“蛇王”们，恐怕不是步入晚年、垂垂老矣，就是失传断代了吧。至少，在大陂村，捕蛇之术，已然绝迹了，也很少有人提起了。也许，这是时代进步的明证，却也可能是生态环境退步恶化的实例吧。因为真的几乎无蛇可抓了，也无需再有野外捕蛇这种高危职业了。

        上周末我回了趟老家避暑探亲。在去往菜园摘菜的路上，我没有选择走村道大马路。而是选择抄小路，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林中小路。于是，我十年以来再一次路过“蛇王”欧阳兄——良伯的故居。这时，我才发现，其实，“蛇王”的故居，距离我家直线距离竟不足300米！其人其事，竟仿佛就发生在我身边一样！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他家门前的龙眼树，今年可是迎来了大丰收呢！可惜，他们师徒二人均已作古，无缘摘食了。呜呼哀哉！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站在蛇王故居门前，即便是烈日当空，我竟不敢逗留，甚至有点莫名悚然。我穿过他家的龙眼树林，走在他故居背后的河堤上。当年，这河堤两侧，经常可以发现蛇王欧阳兄他们“烟熏鼠洞、火攻蛇洞”留下的遗迹，如今，早已无处可寻了。因为，从前那“千疮百孔”的旧河堤，那蛇鼠出没的矮河堤，早已全面升级改造成“固若金汤“的河堤绿道了。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实际上，“蛇王”欧阳兄的故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也快满十八年了吧，人们不是常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

        但愿本村的末代“蛇王”欧阳兄——良伯，来世又是一条好汉！而且是一条幸福快乐的好汉吧！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 忆末代“蛇王”——欧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