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面

老马是从旧社会过来的。那个年月，穷人读不起书，吃不饱饭，小孩子也不易养活，所以不论儿女都是一窝蜂的往外送，你去戏班，签十年生死状。他去学徒，白干三年活。虽然辛苦，却有口饱饭吃。就为着这个缘故，老马十岁就当了学徒。

当了学徒，学什么呢？学做面。不过说是学做面，刚进门，却是扫地跑腿，连锅沿都碰不着，更别说学做面了。

好不容易，这扫地跑腿的干了两年多，这才开始跟着师傅学做面。不过这旧时候有讲究，所谓教会师傅，饿死徒弟，所以这师傅啊，多半都不教真东西。

可这老马，或者现在应该叫小马。小马脑子活泛，跑了两年多的腿，干多了杂事，这察言观色的本色就出来了，所以啊，这师傅教的时候，渴了还没说话，他就端出茶来了；累了，还没张嘴，他热毛巾就递上去了。

一来二去啊，师傅也就真心动了收徒弟的心思，手把手的教了真功夫，真加上这小马钻研好学，没出几年，这拉面的功夫可就真学了出来。

一碗面煮出来，盛在碗里是一窝丝，咬在嘴里是一条线，咽到肚子里头，味道还在嘴里散不去。于是，这一下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一绝，吃面的人是乌央乌央的，每天要想吃他做的一碗面，得提前两钟头去，不然准保卖完。

可这时间没多久啊，新中国就建立了，紧接着社会主义改造，私营改了官营，这小马就回家歇着去了，再后来，那糟心的事一茬接一茬，小马就几乎呆在家里不出来了。

好容易到了改革开放，哪些糟心事儿也都过去了，可这小马啊，也成了老马了，虽然身子依旧硬朗，但这心却是灰了，再不提做面的事情，也不再提说自己当初一碗面煮的四乡八村都出了名。

可这世道让人捉摸不透，前几年一直在反旧，现在改革开放了，却开始念起旧来了，不说别的，单说那各处的传统馆子都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茬接一茬的冒了出来。

老马现在是儿孙绕膝，儿子女儿一大堆，每天带着孙女孙儿这儿走走，哪儿逛逛，也是自得其乐，看着到处的百年菜馆，正宗吃食的时候，也只是笑一笑就走过去了。

可是儿子女儿却对这些很热络，今天说着要去吃这个，明天去尝那个，说的是热火朝天，老马也不在意。

但儿子女儿去的时候是热火朝天，回来的时候却是情绪低落，那些什么这个马记烧鸡，那个传统炒肝之类的，说的是神乎其神，什么这个是祖宗从哪儿带出来的，那个是从道光年间流传出来的，可吃到嘴里，却是和哪些街头巷尾的没区别，价格却贵的离谱。

“行了，吃碗面吧！”老马看着儿女一脸受了骗的样子，笑呵呵的端上面条。儿女本来心绪低落，可这碗面端上来，两个鼻翼扇了扇，一股香味直窜进了鼻子，那个香。

再一看，面条黄亮亮的透着光，辣油红艳艳透着亮，香菜碧绿好似翡翠一样点缀在上面，两人看了也顾不上其他了，吞了口唾沫，端起碗来，稀里哗啦，一碗面条就下了肚。

“爸，这面是你做的？”女儿喝完最后一口汤，两眼放着光，追着父亲问。老马却端着两小碗给小孙女小孙子喂呢。

儿子女儿却不放过：“爸，这面真是你做的？”老马不回头，嘴里敷衍着，只顾忙着喂孙女孙儿吃面。

儿子看老马不答话，心里却打起了算盘，看一眼老马，将妹妹拉过去两人低着头开始嘀咕起来。

嘀咕了半天，两个好似商量好了，这才脸上带着笑的走了过来，开口说道：“爸，你面煮的这么好吃，要不我们开个面馆吧，你看这到处就是这传统，那正宗的，可那味道就和街道巷尾的那小店没差别，那跟你煮的这面比啊，我可是记得，我小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你以前就是做面的，你这才是正宗的传统美食呢。”

老马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喂完了孙子孙女吃面，开始逗着孙子孙女玩，看老马不理会。儿子和女儿就开始了劝说攻势。

可这儿子和女儿，直说的口干舌燥，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可老马仍旧不理会，和孙子孙女玩的热火朝天。

看着老马这副样子，儿子女儿可是泄了气了，死了心不再说话。老马却逗着孙子开口了：“没有个眼力见儿，不知道大师傅只负责做，这碗筷得你们收的吗？”儿子和女儿一愣：“您老这是答应了？”

老马站起来笑了笑：“不能让这辛苦得来的东西就跟着我那么进入了土不是。”

于是这马记面馆就这么开了张，找了个店面，按照那以前的样子那么一装修，再备好作料，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响过之后，这面馆就开张了。

一开张这人虽然算不上是人山人海，可那人却也是不少，每天起码翻台三四次，可也算得上是客如云来。

可也不知是怎么地，这样的情况没有几天，人就越来越少，到了后来，甚至一天就一两个食客，这样一来，儿子和女儿可坐不住了，这养下去这面馆本钱可都收不回来了。

老马也是纳闷：这开始几天人也不少，怎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难不成我这手艺退步了？面煮的差了？

自己煮一碗，面条筋道，汤口鲜美，没有问题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马决定去找一家传统吃食的馆子去看看。找了一家，进去坐了下来，菜端上来，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还没嚼就吐了出来：满嘴辛辣，全然没有以前的那种鲜美。

这下子老马更疑惑了：这店里的东西味道差了这么多，怎么还这么多人？看一眼旁边桌上一个小姑娘，点了一桌菜，却不好好吃饭，但却拿着手机在不停的拍。

老马起了问一问的心思，开口问道：“姑娘，我问你个事儿，你为啥总在这里吃饭啊？”

那姑娘瞥一眼老马，说道：“你还不知道啊？这家可是正宗的传统馆子，几百年前的。”接着看一眼老马，一脸神往的说：“最重要的，这里可是最著名的大帅哥***吃饭的地方呢。”

老马听着那姑娘说完，没有再说话，颤巍巍的起来，好似憔悴了不少。

一周后，老马的面馆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