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盖起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出生了没有,对于这事我没问过大人,当我记起它时,它已扶着腰杆子颤巍巍老去。
老房子的根源也许更远些,从全村人为它竖起框架,盖上青瓦,从那时起,它就在这里号位,守护,传承。
那时的老房子是新的,空荡荡的,它的第一位主人不是主人家,而是大嫂子,起因只是妯娌之间为了两个碗起了争执,黑夜里大嫂子一气之下拿着毒药,一口一口倒在老房子怀里,老房子拖着她的怨恨从生到死到永远。
老房子的土墙砌到二楼高时,便住进了七个人,一个女主人、五个女孩和一个过继的男孩,房子里堆着一些简单的家庭用具,够一家人的碗筷、一个铁锅、一个甑子,一个待把小土罐,墙壁上插着不够分发的两把镰刀,墙角两个背篓张着大口安静的搁浅,房子外墙上挂着六把锄头,是抢工分总得用到的工具。男主人是个文化人,常不在家,偶尔回来小住一两夜。
早上更早些,晚上更晚些,木柴都会在灶炉里噼啪烧得炸响,火烟从低烟囱里扭扭捏捏,爬到青瓦房上交缠滚动。
生活有烟,就会捂暖,老房子从此有了烟火气,也见证着它怀抱里人们的过去与未来。
像村里的女孩一样,大女儿二女儿出嫁得老早,三女儿、四女儿外出务工,小女儿则被男主人接到省城读书,男孩娶妻。
一家人的乐络从男孩的赌徒生涯开始,他们之间发生了矛盾、争吵、生怨、甚至想杀人。
男主人用枪口对着男孩,叫他和他的妻子一起滚。
男孩的父亲是男主人的弟弟,面子上过不去,后来又把男孩夫妻俩接回来。
男孩夫妻二人多年无子无女,男孩依然赌性不改,妻子依然深爱着他,而女儿无一在膝下,女主人生活也望,索性也离开了她一手打造的老房子,去了县城,像男主人一样,偶尔回来住上一个星期,那也成了奢望。
随着流动人口的输出,男孩夫妻二人也外出务工,一去就是十几年。
现在只有这土基老房子,静静的号位着,不在有烟火气,不在有女主人、男孩和女孩,只有柱子上数不清的虫洞,和从青瓦片上渗下来的雨水,和那被雨水啃噬了一大半的土墙,就连燕子也不愿意驻足。
男主人和女主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会回来把老房子顶上坏掉的瓦片换掉,屋里屋外打扫一番,家的模样才又隐隐约约出现。
又得了些年头,男主人和女主人更老了些,他们想回老家养老,可不会骑车,不会开车,买点生活用品都得费时费力,为此他们也很少回老家来,可还是会回来,好像根就在这,一辈子都在这。
没有欢声没有笑语,老房子又恢复寂寞空虚,它揽着一副空克,似乎在等待着热情的人,可他们都去哪了?
楼板上多年没有五谷杂粮的身影,牛圈里没有牛,一堆干牛粪都变成了稀罕,牛圈里搁的是两口散发着油木味的棺材。
男主人死时,没有装进去,也许他也不愿意装进这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木箱子里。那么棺材的存在,又在等待着什么样的新主人,也许他永远也没有主人了,因为男主人曾是他们预定的主人,他也不愿意要它们了。
女主人也老了,她的身体一年不是一年,走路也慢了下来,似乎要喘口气才能挪一下后面的脚步,男主人走后,她一个人回来老房子里更悲伤了些。
男孩也从20岁芳华,爬进了50岁月,他没长大,也没有成熟,反而因为赌输了钱,欠了很多外债,但妻子怕他也依然爱着他,即使一辈子上顿不接下顿。
人的一生,只有一个20岁也永远只有一个50岁,它们之间跨越的从来都不是时间,是永恒的纪元。
50岁男孩和妻子过年时也会回来老房子小住,老房子包裹着他的青春懵懂,也包裹着他的成熟无知,它的梁柱驻虫,腐败,他不知、不管、不顾、不理、不采。他的无视,它的心凉,不止是一天两堆积成的,是无数个不为人知的风风雨雨熬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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