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归去来兮1

作者：魔小桑

图片来自网络

多年以后，躺在寂静如水的院子里，侯八爷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把生命交待给那条染血的红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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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八爷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高粱秸秆搭起的小窝棚里。

哦对了，此时的侯八爷，大名叫树贵，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身下是一张破旧的草席，半盖半铺一件油渍发亮的粗布棉被。窝棚很低，低得伸手即可碰到顶。

此时正是冰天雪地的寒冬，四野八荒都是茫茫积雪，冷飕飕的风席卷着冻雪不停地拍打窝棚，仿佛毛竹新凿的笛子，尖啸声拖着涩哑的长音。

即使是这样无法再简陋的小窝棚，也令树贵莫名地感到温暖，犹如浩瀚大海中泛起的一叶木舟，托起他生的希望。

树贵的脑袋撕裂地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包着。

极力把眼睛睁大，又被外面的一片雪白晃得闭上眼。就在闭眼的瞬间，似乎扫描到一个黑影，熊坐在窝棚外。

黑影被他无意识弄出的窸窣声吸引过来，俯身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下看清楚了：是位体态臃肿眼皮下垂的黑胡子老头儿，穿黑色粗布烂棉袄棉。

黑胡子老头见他醒来，松了口气，从腰里摸出个鼓囊囊的牛皮水袋，拔掉瓶口的木塞，将瓶口对准树贵的嘴巴：

“来，嘬一口。”

【连载】归去来兮1

树贵挣扎着想爬起来，脑袋却像块巨石般沉重，只好张嘴轻轻吸了一口。

“辣！”他忍不住张大嘴巴皱起眉头，发出舌头不听使唤的声响。

“算你命大，狗日的小日本弄来这些伐木头的劳力，折了将近一半！这畜生真不是东西，人没死就丢……”

老头儿又把瓶口塞进树贵嘴巴：“再喝点，这东西可是俺的保命宝贝，喝几口，你就差不多能爬起来了。”

老头儿的保命宝贝，仿佛是还魂汤，瞬间把树贵那些飘散的七魂八招了回来，树贵的脑子也渐渐清晰：

“大爷，我、我不是给那狗日的小日本丢死人沟了么？咋、咋会在这。”

老头儿哼了一声，塞好酒囊重新裹进破棉袄里：

“还不是碰到我啦，我看你还温乎，鼻子里还有那么一丝气儿，偷偷给拖到这。真是算你命大！俺用这烧酒给你搓心口，搓手脚心，累俺一身汗，算你命大！俺偏巧是给小日本管大灶的，能给你弄点小米汤……”

树贵听老头儿憋着气一口气说完，脸已经变成大枣了。

“大爷，恩人啊！”他挣扎着爬出来，双膝跪在草席上，冲老头儿咚咚咚磕了仨头。

“真是算你命大！头上破那么大个血窟窿，俺不敢用烧酒冲，怕给你整成酒壶。”

老头儿用手比划着：“你这伤，估计得挂个大疤瘌。”

“只要活着，别说大疤瘌，就是少了胳膊腿的，不也该咋活咋活么！”侯树贵勉强牵了下嘴角，一长串带着酒味的哈喇子刺溜地掉在袖子上。

就在这冰天雪地里，俩汉子聊得兴高采烈，一个眯瞪着眼斜着嘴，一个喘气如风箱，呼呼呼地向外喷着酒气。

“来，吸一袋，这烟叶劲儿大。”

侯树贵接过老头递来地烟袋，老头从袖子里掏出个方盒洋火，抽出一根，背着风在盒子上轻轻一划，滋地一声，洋火棒上冒出一团火苗。

老头儿那干裂的双手捧住火苗，用眼神示意他把头靠过来：

“你看这洋火，单一根都不起眼，一朵小火苗也不算啥，可是年轻人，你想过没有，这要是一大堆洋火点着了，会是啥样？”

树贵摸了摸脑袋，没听明白老头儿啥意思。

火苗飞快地吞噬了木棍儿，一股白烟袅袅升起，紧接着便是黑色的灰烬落到雪地上，火苗熄灭。

“看到没？”老头神神秘秘地问树贵。

“啥？看到啥？”树贵的注意力已经被老头儿的神秘所吸引。

“唉，你是脑子摔坏了。”老头无奈地又点燃一根：“瞧见没？是洋火就得点着，是火苗就得烧着，是爷们就得挺着！”

【连载】归去来兮1

树贵抱着脑袋，似乎明白了点：“大爷的意思是，俺还没烧完，得继续烧呗？”

老头摇了摇头，哈哈笑起来：

“俺也没啥意思，自己琢磨吧！不管咋说，俺是在你前头烧完哈哈哈。”

老头儿点燃了烟锅，俩人吧嗒吧嗒你一口我一口地就抽起来。

很自然就聊到各自的家乡，两家居然离着不超过二里地。

“俺咋不认识你哩？东村跟西村就隔着一片庄稼地。”树贵感觉很奇怪。

老头笑了笑：“以前不认识不打紧，现在咱就认识了。你回到家里帮衬着俺家里人，哎，俩娘们儿家，抗不动搬不动地……”

“放心吧白大爷！”树贵严肃地站起来，右拳冲胸口砸了几下：“俺这条命是你捡的，你说让俺干啥，俺就干啥，都听你的。”

白老头捋着胡子微微一笑：

“这命可不是别人的，爹妈生给你，就是你自己的，谁也要不走……跟你说实话吧，俺有肺病是治不好的，能囫囵个回去的可能性不大了……”

老头儿摸出几个高粱饼子，连同几个雪白的鸡蛋，用块蒸屉布包着：

“你快跑吧，我也就帮到这了。”

树贵接过干粮，拉着老头儿不撒手：“大爷，咱一起走啊！”

老头儿搓了搓手，顿时压低了声音，却又掩饰不住兴奋地说：

“要走，俺早就走了，俺还有大事要做哩。俺儿还在这，日本人看得他紧，俺等他出来的。”

老头儿沉思片刻，拿出个沉甸甸的信封哆嗦着递过来：

“这信，你一定给俺送过去。”

侯树贵答应着，把那信藏到贴身的夹袄里，又扎紧裤腰带。

“都说落叶归根，俺怕是……不过也好，哪里黄土不埋人……”

老头儿比树贵还要激动，他那耷拉的眼角滑下一行浊泪，艰难地跨过树皮一般地脸，顺着鼻尖滴下去。

“白大爷，你多保重，那些挨天杀的，迟早会滚出去！他们烧不几天！”

雪花又飘了起来，两个汉子就这样告别了。

他们裹紧身上的棉袄，一高一低、一上一下拉开距离，两行逆向蜿蜒展开的脚印，也渐渐被掩埋在皑皑白雪中。

（连载中……）

（原创不易，盗版必究）

归去来兮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