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六

作者: 张艾良 | 来源:发表于2018-04-07 03:05 被阅读73次
    (童年)六

        在城里,九月并不代表收获,而是农产品的大幅降价,新鲜饱满的大米蔬果重新供应货架,导致陈米价格一路下跌,人们在超市队伍中汇合,庆祝劳动价值的贬值,队伍可延伸数十米。以前靠卖粮食补贴生活的父母,如今也加入队伍,无比期盼粮食贬值,账单上持续下降的生活成本,让全家人都很安心。

        对于我,九月份则代表着开学,城市学校的操场比农村小了许多,我的没有院子中央的参天古树,也没有随意延伸的墙壁,但它更整洁,更像一所学校。开学第一天,我被怂恿到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班主任是四十多岁的女人,画着粗黑眼线,倚在门上斜楞(方言:斜眼看)她统治的班级。

        这是我第一次当着十四个以上的人说话,同学个个好奇的眼神,使我如芒在背,低着头,朝白粉笔准备腹稿。我来自哪个村庄?他们不在意,也不可能听说过,我的爱好?城里孩子不玩玻璃珠吧,难以想象在柏油路上挖坑的艰难,漫长思考后,我并没有做出像样的自我介绍,只说了校园卡上用刺鼻油墨加粗打印的信息,老师带着虚假的笑容走向讲台,对我拙劣的表达致以表扬,那是优越带来的尊敬,好像在说,一名农村学生,这样已经可以了。台下掌声稀疏,作为班级里第七十三位学生,我最主要的觉悟是和教室唯一的承重墙作同桌。

        每一天,我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被老师提问的次数,希望如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一样被重视。起初老师们对我的智力水平很是好奇,总挑一些无人愿答的问题试探,再后来,我就像是在朋友家中寄居过久的客人,主人对我失去陌生感,却也不愿接纳为家人,每想到这些,我就会更加思念曾经的课堂,还有红。

        城里高楼矗立如林,放学后,我要在混凝土砌成的迷宫间,找到我的家,那是一栋老式公寓,木质的扶手弯曲似小肠,在一到六楼间消化陌生的脚步声,楼道灯伴随着我的呼吸减弱直至熄灭,除了水泥阶梯偶尔扬起的灰尘,我保持着最大可能的安静。邻居家那精神失常的老人,使我旋转钥匙都小心翼翼,生怕引来撕心裂肺的痛骂,她是这栋楼中的定时炸弹,也是邻居们团结的纽带,不过她的女儿从不曾放弃治疗,门口贴着的祝福语“哈利路亚”被熊孩子撕掉一角,软绵绵的搭在发黄的石灰墙壁上,每晚医生来到她家,都会发出细碎的剐蹭声,吸引我顺着猫眼,从半开的门缝间偷窥那个神秘的世界。这是除新闻联播外唯一准时的节目,穿白大褂的“演员”有时会带着助手,礼貌的脱鞋脱帽,随后短暂而激烈的搏斗声,哭号声如期而至,又消散在沉闷的关门声中。

        然而事实是,老人并非如我想象中那般可怖,她眼中没有遍布血丝,反倒因眼角皮肤的松弛而显得慈祥,头发被认真修剪过,整齐如印刷,灰白相间地从脑门向后延伸。那天我正要赶公交去超市买些特价零食,却被老人从背后一把拉住,炸弹在脑中瞬间爆炸,幻想着将要降临的一切虐待。而老人只是塞给我一把姜糖,叮嘱路上小心,你们这些小孩儿呵,她说,我一会要去见周总理。

        突如其来的遭遇让我忘记质疑,老人更起劲的说道:总理夸我花种得漂亮,你们这些普通人呵,一辈子能见几回总理?他却在我家不愿走呵。老人的话越来越离奇,反动分子拷问她总理的下落,女儿被汉奸收买,囚禁她不许出门,她只能趁女儿上班时间偷偷见总理,而总理到她家,只是为了听她传经布道。

        我真诚地听取一切,无论真假,都是可怜的老人单纯无害的愿望,胜过糖衣掩饰下的恶意,我想,我们只是坚持着不同的真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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