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四节气
文/凡人
《立春》
冬天也有许多花儿
譬如梅花、兰花，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
但那些花语
似乎都比不上
枝头那一星点儿青黄
经历一场刺骨严寒
人们急切地渴望春天
那些麻木的心
那些隐藏了许久的面孔
也该舒展舒展了
想象许多美好
阳光明媚，花儿绽放
孩子们满地奔跑
我们牵手
边走边看，不慌不忙
人们忙碌地准备立春祭
它关乎一年的风水顺畅
先祖规制源远流长
这是形式，但非主义
因为生活，需要某种仪式感
《雨水》
又想起那首歌，三月里的小雨
可这是二月，没有雨
心，越来越涩，快跳不动了
三月在前面等着，不急不慢
三月里的雨，就快等不住了
它闯进二月，它是来救我的
三月的雨为我输液
它流进每一根血管，让血变成白色
而我的心湿润起来，慢慢复活
三月的雨轻轻柔柔的，我扔掉了伞
站在雨中，洗一洗长锈的思想
等她从小巷走来，她知道我不是白血病患者
《惊蛰》
二月匆匆忙忙，走丢了一两个日子
三月迫不急待，翻过后山
你如何从模糊而散乱的意象中
分辨和捕捉节气变化，这是一个问题
柳枝上一抹淡绿，梅花谷落英缤纷
小草已然茵茵，而海棠，似乎未醒
你不曾挽起裤腿，试一试河水的冷暖
鱼儿和鸭们知道，可它们总是缄默不语
还有一些蛹状或软体的虫儿，蛰伏于地下
只待一声惊雷，它们便可重见天日
《春分》
又到春分
静若处子的江南烟雨里
人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生怕惊扰了它的宁静
或是碧蓝无边的晴空
孩子们如何懂得纸鸢的心思
风煽动着危险的自由
却被一双小手，紧紧攥住
这个季节温暖，而且盛产美好
晴和雨，夜与昼
甚至每一朵花，每一棵树
都恰如其份，恰到好处
从春分的田野里走过
妹妹忽然轻轻地说:
看着它们现在如此美好的样子
就怕它们变老…
《清明》
为什么要落雨?泪水并不能证明什么
微笑，有时候比悲伤更悲伤
为什么要飞絮?春日飘雪，为了祭典
三天三夜烈火焚身，何处乡关
为什么要消失？不是所有人都想苟活
面对无尽痛苦，也许生无可恋
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无论是快乐幸福，痛苦悲伤
通往墓地的乡间小路
还有牧童，把竹笛吹响…
《谷雨》
雨季将临
我们开始讨论一些沉重的话题
一一孤独，死亡和忧伤
这对应了某种气氛
因为一些熟悉的人，正悄悄离我们而去
生命的脆弱与无常，一下子变得触手可及
我仍然喜欢谷雨，这生机勃勃的词语
虽然对于春天的离去，免不了心生悲凉
但对即将来临的夏天，还是满怀希冀
是的，也该到下地劳作的时候了
播种移苗，埯瓜点豆
你不必担心
雨生百谷，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种下什么，就会长出什么
所以我选择种下微不足道的善良
这并非为了收获什么
只是觉得这样，才能心安
《立夏》
黄经45度，阳光暖暖照着
夏季如期而至
而春天，尚未走远
这角度恰好，这温度宜人
先人们计算好这一刻的坐标
在时光深处记事结绳
它关乎天地星辰，万物生长
而蝼蝈、王瓜和蚯蚓，终将在某一刻现身
此时我们正在乡间小憩
酒至微醺，而茶，分外浓醇
大家谈论农事与节气，做事和做人
不觉窗外风清月白，夜色渐深
《小满》
对于颗粒饱满的渴望，源于饥饿
哪怕是小满，也值得心满意足
请不要抱怨烈日、大雨，湿热的风
正是它们，陪伴庄稼们成长成熟
饥饿并非遥远的事，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多少人其实早已内心空空、食不果腹
珍惜土地和植物吧，它们有情有义
你用汗水浇灌，它以生命付出
《芒种》
节气依旧
但内容与形式，已大不相同
带芒的麦子已成往事
没芒的谷子，也无须俯身伺候
芒种不再忙
几分薄地，荒就荒了吧
反正也没多少收成
除非地里长出高楼
土地养不了人
人也不必再养地
于是他坐上绿皮火车
远方，总有一种生计可谋
今天芒种，明天就是高考
他想给儿子打个电话
要不要打?又说些什么呢?
他攥住手机，犹豫了许久许久…
《夏至》
夏至，去往南方之城
航班大面积晚点
据说，有一大波暴雨占领了天空
于是人们不再抱怨
人让天，这是无奈，更是必然
从天空往下看
童年的银河跌落地上
乌云呈黑龙状盘桓
随时准备给这座发烧的城市
洗涤降温，或痛哭一场
空气湿热而粘稠
午夜的城市骚动不安
此时夏至仅仅是一个词语
它除了表达夏之至、热之至、闷之至
与一切物候、农事与劳作无关
《小暑》
七月七日恰逢小暑
梅雨仍在延续
悲伤与不安，像潮湿在空气中弥漫
曾祖父在地下躺了八十年
他走的那天，也是七月小暑
一颗日本人的子弹从后背穿过去
此外还有几处刺刀的伤口
在烈日下如鲜花一般灿烂
而此时我们去找一处新的地方
将他的遗骨和灵魂安放
红色的泥巴裹满了双脚
我们步履沉重，越陷越深
就像祖先们，被黄土一寸一寸掩埋
蜡烛、纸钱和供香的灼热
扑面而来。必须承认
那份悲伤与仇恨
已经模糊遥远
于是我决定翻过山峦
那是祖母长眠安睡的地方
这一刻我仿佛已经看到
她那双布满青筋的手
轻轻抚摸着我稚嫩的脸庞
《大暑》
主宰世界的神啊
你用火一般的鞭子
抽打着无处可逃的庄稼万物
而人们，惟有躲进深夜
才能在略带清凉的空气中，作一次深呼吸
夜色不辞而别
清晨从门窗和一切缝隙中挤进屋里
人们喜欢呆在深夜，但并不排斥光明
只是希望，太阳照常升起时
是否可以稍稍收敛一下，那令人窒息的热情
在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
突然发现，这个夏天竟然不曾听到蝉鸣
也许它们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盘中美食
也许，它们唱得太累了
于是选择沉默，不再发声
《立秋》
立秋远远地躲在大山深处
夏天，已把热情发挥到了极致
蝉儿振翅的一刹那，声音就已蒸发
我听到了窒息，如死神将至
谁说一叶知秋，黄叶乱舞
写在空中的，也只是一个热字
从未如此渴望一场暴雨的到来
就像从未如此，害怕阳光灿烂的日子
但我依然相信节气和物候，它从不缺席
尽管有时也会姗姗来迟
这个夏天流失的汗水终将回馈于你
或许，是以另一种呈现的方式
《处暑》
这个夏天高烧不止
阳光像针尖麦芒
刺痛土地、植物和身体
处暑如期而至，暮夏余威尚勇
季节这般僵持不下
让节气诗人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感觉秋天还很遥远
其实，叶已泛黄，夜有微凉
该来的一定来，该去的，也一定会去
至于盛大的收获
也许还需要一些时日。但是
你必须准备好，劳作的体力
《白露》
关于白露，没有一个诗人写得过《诗经》
一片芦苇，在河畔摇曳了千年
那露水结成的霜花
从春秋开到现在，仍是古时模样
今日白露，我在南方大山深处
沿一泓清泉溯流而上
草木依然葳蕤，伊人徜徉山水
她面露欢愉，心藏凄凉
此时白露，在草尖凝结成玻璃心
一只秋虫，徘徊于苇叶与蛛网之间
与其在寒风中孑然死去
不如用生命，赠爱人最后晚餐
《秋分》
当世间的人们开始相爱
月亮在树梢送上祝福
无论是相聚离别，孤独哀伤
月亮，都会给予最温柔的陪伴
秋分，将金黄色的秋天一分两半
风与云平分秋色
晴和雨平分秋色
冷与热平分秋色
天和地平分秋色
还有，时圆时缺的月亮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你可愿意和月亮平分秋色
或者，把一轮明月全都给你
而我，只需留一份清色薄凉
《寒露》
这些日子依然热烈
薄凉是早晚的事
至于露气结霜
或许发生在远处寒山
怕冷的庄稼已早早上田
胆大的，还未收场
一些土地植物茂盛
还有一些，渐呈荒凉
城市的天空被切成碎片
雁阵忽隐忽现
它们身后，冰霜正结队赶来
而前方，阳光温暖灿烂
我最文艺的兄弟当了农民
种出的稻子有艺术气息
他决定要摆一席稻米宴
就在他的稻田，就在寒露这天
《霜降》
霜降于如刀的苇叶
闪着寒光
生生割了四个手指
血融于霜
生动 漂亮
砍柴的男孩子
因为那个叫红樱的女孩在身边
而有了一丝幸福感
是谁把二十四个平常日子
分别取上一个很美的名字
让它们诗意了千年
就像那个男孩
把村里每一个灰不溜秋的女孩
都取上一种植物或花朵的名字
让她们叫起来想起来
都挺美
木归于林
水隐于山
霜降在裸露的皮肤上
冰凉
《立冬》
想起了岑参
大漠的寒风里
只有悲凉
没有孤烟
想起了柳河东
在冰河上坐了一千年
它钓的不是鱼
是淡定
想起了香山居士
兄弟们的冬夜
可以没有女人
但必须有酒
想起了雪
它掩埋了全世界
让他们看上去
如此纯洁
《小雪》
小雪这一天
雨停了
乌云渐渐变白
白得像雪
小雪无雪
小雪藏在云端
人们不懂
只有云知道
小雪无雪
小雪是一种态度
表达即将到来的季节
小雪无雪
小雪是一个女孩
长得就像她的名字
冰清玉洁
《大雪》
总是对下雪有一种痴迷
也许是源于某种慵懒
我承认自己的平庸无为
只想在雪天品一品温热酒香
还有静悄悄万物寂无声
还有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当雪不再融化地盘桓头顶
预示着明天已经比昨天更短
该收拾收拾浑浑噩噩的过往了
以后的日子要活得清清爽爽
就算大地有再多的污浊
也呈现你一个纯洁世界
《冬至》
那些静默的土地
那些雨
雪，及霜
那些直不起身子的阳光
还有草垛上的鸟儿
还有屋檐下的鸡鸭
还有纸牌与麻将
还有经得起消磨的时光
你不必担心米缸浅浅
地里光光
它们有足够的耐心
敷衍这昼短夜长
以冬至的名义，斟满
把四季的滋味，全干
《小寒》
夜，西湖
足够你去想像
雨，小寒
让你止于想像
白堤不白
断桥未断
一朝的繁华
不过是一丘孤山
才子遇佳人
亦幸亦伤
文人与骚客
亦颠亦狂
毕竟是小桥流水
莺鸣柳浪
怎比得一泻千里
潮起钱塘
《大寒》
大寒不寒
甚至有些温暖
世道变了
冷暖不再因节气而变换
习惯了蛰伏
并不在乎冰雪暖阳
人生况味
无非四季更迭、雨雪风霜
耕耘、劳作，品茗、焚香
为每一个季节吟唱
就算生活辜负了我们
我们也不要辜负了时光
(作于2017年霜降至2018年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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