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帮点了骆驼马匹打算返程,这时候一众人却发现自家主子不见了,一队人马皆乱了阵脚。
一阵细碎的私语后大家都看向了路达,“阿达管家,这可怎么办呀!”
阿达叹了口气,“这家是暂时回不去了,当务之急是先把老爷找着。”他把手里的马鞭往腰上一别带了几个家仆便去寻人。
腾叔挠了下头,“阿达腰上的不是老爷的马鞭?”
“怎么可能,老爷那么宝贝那条马鞭,叔,别乱猜了,阿达管家可是老爷家里人。”小家仆拖了腾叔与阿达相背而去。
马车拉了一车茶叶转入了商人洛亚家,打马驾车的仆从左右顾盼瞧见没人才去叩了三下门。
开门之人从门缝里细细盘问了几句让人进了门,“让你带的人带了?”
“带了,这会该把余款给一并结了吧,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这钱该多给些。”
“啍,就这些。还有,这事你嘴巴给我把严实喽,那些个大人物你还惹不起。”那人把一个有些分量的袋子钱往那人手上一拍。
“是,是,那是自然。”那人推开数钱的男人,打开口袋见正是易家老爷才牵了马车往里走。
瘦小的孩子缩在墙角不知是否有意把他们的话听了个全,“呦!你这小疯子怎么还在这,还不回去!一会贡布大人见了还了得!”管家见人抬手就要打,躲在墙角的孩子吓的抱着头乱叫。
“老管家呦!老爷叫你快点过去!贡布大人来啦!快!这儿我来处理!”老妇在门里急急喊着,管家停住手丢了手里的绳就跑没影了。
“你怎么还在这?快走!”老妇踢了那孩子一脚,嫌恶地瞪着她,真是有福生没福享的,要不是看在这孩子还有老爷的一点血脉的份上早该卖出门去了。
孩子只顾抱着身子发抖也不走开,老妇也没有精力再同她计较,转身将马车上的人费力地挪到屋里,“哎呦,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就得罪了老爷呢,唉……”老妇揉了揉肩给门带上了锁。
找人的路达一无所获带了一行人又回来了,“这点骆驼马匹和收整东西前后也不过那点时间,老爷怎么就不见了呢,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还能突然就不见喽。”腾叔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去求贡布大人找吧!”
“我去。”
“等一等。”腾叔站起身子却又被路达按了回去。
从边上村子探听消息回来的人一脸凝重地凑到了路达耳边耳语了几句,路达脸色微变,一下便让众人的心也提了起来,“怎么说?”
“我们先回吧,凡子打听到老爷从洛亚老爷那得了匹良驹先走了些,我们还是快去追吧。”
腾叔心里一惊,老爷的马鞭明明在阿达手里,怎会先行!
一众人皆殷殷望着腾叔,他的眼神在他们脸上滚了一圈,突然哈哈笑着拍了把身边的骆驼,“老爷太随性了,果然是年轻人。”众人的心在笑声里放回了肚子里。
一行人在苍茫天地间踽踽而行,狂风平地起沙,各人也只顾着拉着手里的畜牲走自己的路,也没有在意路达拽了头骡往凡子那靠了些。
“怎么样?钱呢?”路达用手肘捅了捅凡子。
“没有!”
“什么!你!”
路达脸色发青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路达想要的可不是那点小财。
2
一盆水扑面而来,易石儿才恍惚醒来。
“醒了?您可真是面子大还要我费这甘甜水来叫醒您,哈哈哈……”说话间一股腥臊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那哪是什么水。
洛亚挤着眉毛阴阳怪气地问,“这马尿味道如何?”
“啍,你怒什么!我父亲当年受的辱何止如此!”
易石儿咬着牙承受着侮辱,“你父亲贪图利益压囤茶叶恶意抬价,本就罪有应得!”
“商逐利而行,有什么错!把他给我扒了丢到马厩!我让你也试试我父亲所受过的辱!”
七天过去了,洛亚没有给易石儿任何可延续生命的吃食,可他却没有因为洛亚的恶劣行径而奄奄一息。
易石儿再次听到马厩外传来扒开枯草的声音,又是那个小姑娘,她已经给他送了七天吃喝了,却从未与他搭过一句话。
“最后一天,明天他们就会发现了。”
“原来不是个哑巴。”易石儿惊诧却不是因为这姑娘终于开口说话,而是她嘶哑难听的声音。
“你干什么?”易石儿看着那小姑娘没有任何征兆便跪在一地的臜脏里。
“带我离开,我可以帮你逃跑。”小姑娘黑黄饥瘦的脸有着同十几岁少女不相符的老成,易石儿有些恍惚但不可否认这孩子提出的交易是于他利多损少的。
“好!”
少女并没有起来,而是继续跪在地上向他虔诚的叩了一个头,口中喃喃着连易石儿都未听懂的藏语,倒是有一个词让易石儿听明白了――香巴拉。
洛亚安排的看守料想着一个七天未进食水的人也闹不出什么乱子,竟然夜色未合便倒在枯草里睡起觉来。
俩人顺手便牵了马潜进了夜色。
“嘭嘭嘭――”洛亚狼狈地披着衣服开了门。
“老爷!不好啦!逃了!易家那人逃了!”
“什么!”洛亚背脊发凉,这可不是孩子的玩闹,且不说这易石儿是茶马古道上的大马锅头声望极高,光这易氏家族也够他洛亚吃不了兜着走了。
“逃多久了?”
“先后半个时辰。”
“带几个最健硕剽悍的家仆给我追!追上就,嗯!”洛亚阴毒地用手刃在喉头比划了一下。
虽然先逃了一段可这洛亚养的人也并非空有架势竟连夜追了上来,易石儿俩人在广阔的平原上无疑是最易被追踪的目标,为了甩开身后的尾巴他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易道而行。
他勒马掉转了方向,朝沟壑交错的山群逃去。
“不该是那边!要向北!”姑娘枯老的声音同野狼在山岩上的磨齿声一样凄厉。
眼看人就要追上来了,易石儿怒了,“要想活命就跟过来!”
“放开!向北去……”姑娘颠狂地驱着马匹,口中又含含糊糊念着――香巴拉。马匹被她狠命鞭打,那马吃痛便嘶鸣着往北去。
这时候追杀的人马已经同他们缩近了距离,见人搭弓引箭,易石儿暗道不好只得将那姑娘强行拽上了自己的马尽量逃出弓箭的射击范围。
“啊。你个疯子。”易石儿闷哼一声,手上竟被那小姑娘咬出血,那姑娘疯狂挣扎显然还想继续向着它的北方去,易石儿不懂北方于这孩子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却懂他们已经陷入了弓箭的射击范围。
“别乱动!”可已经来不及了,耳边咝咻风声伴着利箭破空而来,寒光破入皮肉,易石儿吃痛低咒了一声,好在那良驹争气已然冲入群山沟壑中去了。
一阵叮叮争争声,箭皆打在山石上溅了几颗火星便消失在了俩人转入的山口。
一众家仆停在了山口,“要怎么办?这俩人可比那狼子还精!”
“追!洛亚老爷说了,他们留不得。”
“可……前面的雪山后可是沟壑纵横,如同莲花生大师掌纹怕有去无回,不若先……”
“走!”那领头一记刀眼便让那人闭了嘴。
3
几近触手可及的天幕上缀了几颗单薄的星子,易石儿看着那孩子在石缝里来回翻着什么。
易石儿见那孩子竟帮他处理起腿伤来,只是那孩子把她从石缝找出的东西用石头砸了个稀巴烂打算往他伤口上敷,“等等,那是什么?”
“蜘蛛。”那孩子也不等易石儿回答便敷了上去。
“咝――”
“止血。”她解释了一句后便不再讲话,易石儿像是一时不能接受这种奇葩的止血方式怔怔看着伤口不再问话。
他们躲到了一个山凹里,虽然是个避风的地方却是无法抵御寒冷,夜半之时那孩子同发疟疾一般颤抖着,易石儿最终还是将那孩子纳入了怀里。
次日醒来易石儿怔了怔,“你跪着干什么?”
那孩子竟虔诚的叩首向他道谢,易石儿只觉这孩子的虔诚让他感到好笑。
“你叫什么名字?”
“婛拉。”
“为什么要去北方?”
那孩子又陷入了沉默,易石儿也不再问支起身子去牵马打算走。
“我已经将你带出来了,你现在可以去北方了,那马上剩的干粮你带走吧,我两日内应该可以赶上我的马帮。”
易石儿将那袋干粮往地上一扔牵马便走,“请让我送你出这群山。”
易石儿惊诧地看着婛拉。
就这样俩人也不再说话便这样上路了,但不可避免的是他们还是很快便被那追杀的人马发现了踪迹。
一个山头下一座次古寺展露头角,婛拉似乎很兴奋,硬是要进去。
婛拉虔诚的亲吻着废弃的寺庙,“你问我为什么向北?”
“因为母亲死前托我去寻找那个世外净土――香巴拉。”
“为什么不自己去?你很聪明。”
“我在等一个渡我的使者。”
“我?”
“对。”
“那你找到那个地方以后呢?”
那姑娘愣住了低下头不再说话,突然,那姑娘跑出门外,“马跑了!”
易石儿心头一惊,他没有马可是追不到马帮的!抬头看去却见门口的婛拉并不打算帮他追马,他只得跛着脚追了去。
易石儿脚上受了伤却还是很轻易便追上了马,这马分明是婛拉放的。
“怎么只有你这脏东西!那人呢?”
“你臜脏的身体已经把这清净之地弄脏了,你找的人已经走了,你还是赶紧走的好!”
“告诉我他往哪儿去了,我就放过你。”
“天下之路广通八方,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一方。”
“啍!敢顶嘴!给我绑了,问出那人往哪去了。”那人丑恶的嘴脸在拑制住婛拉的脸时原形毕露。
马鞭上浸染了血,被绑在寺庙院中央的婛拉再次昏厥了过去。
“还不说!再打!”
“够了!你这个疯子!这是寺庙!”
“你!”
一群人起内哄,那领头的最终被绑出了寺庙,一众人在虔诚叩罪后方才离开。
4
易石儿不安地往回赶,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婛拉已经奄奄一息,她看到易石儿跑来,她微笑着,干裂苍白的唇翕动着,易石儿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在光影里竟然有着阳光的彩色晕圈。
“什么?你在说什么?”易石儿心中五味杂陈。
婛拉眼中的色彩似乎随着最后一个字从她的牙关挤出戛然而止了,“我……向着北方,我找到了,香巴拉……”生气在她眼中死亡的那一刻,她笑着看入了易石儿的眼睛。她没有走到香巴拉,但她寻到了一个此香巴拉更纯净的灵魂……
易石儿在姑娘的骨灰中找到了一颗血红的舍利,舍利在阳光下的光晕同姑娘的眼睛一样漂亮,他想起了一个马道上的故事,说的是灵魂纯净信仰虔诚的人死后会结为一颗舍利存于世间,继续去追求他的信仰。
易石儿将那舍利收到衣中打算在天黑前上路,可他不过才出寺门竟被寻着火光折返的人马抓了个正着。
那头领换了个人,这人顾忌于寺庙并没有当即杀人,而是打算退出群山再动手。
他们往回走时已经是傍晚,很快黑夜便匆匆将天地浸透了,今夜天上没有星子,唯一的光只有人手中的火把。
一众人马在山石后歇脚,那拿着染血马鞭的男人在火光里端详着那颗舌利,他贪婪地细细打量把玩着舍利,乘旁人未注意便收入了衣中,含着得意的笑倒在地上便睡。
那男人在一阵橐橐声中惊醒,一个小姑娘在山石后盯着他,她正用石块不停击打着岩壁发出嘶哑难听的嗷呀声像在警告他什么。
男人不安地拾起地上的石块去驱赶她,那孩子受惊一头便钻入了岩壁。
姑娘嗒嗒地用山石砸响石壁,如同索命厉鬼将那群人马驱至群山外方才停息。
易石儿醒来时那马正向着北方打着响鸣,腿上的伤口也长出了红嫩的了新肉,他张开手心,那舍利在阳光下泛出美丽的光晕。
他惊诧地看向北方的群山,不再犹豫地他这次牵了马朝北而去。
5
易石儿想或许是婛拉保佑他,竟然让他赶上了马帮。
在路达呆滞的目光中易石儿走到他面前拿过了那条属于他的马鞭,笑着在脸色发白的路达肩上拍了拍,“舅舅,我们继续走吧。”
路达干笑着点头应好,见易石儿手还伸着,这才醒悟过来将那头骡交到了他手中怯懦地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这一走便是几天,易石儿并没有像路达料想中一样问罪于他,这样的平静反倒让他越来越不安。
乘着马帮短暂的停顿,路达将凡子拉到了边上。
“怎么办!他这是要等回去再动手!我明已经改道北行了……”
“我怎么觉得他只是警告你。”
“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一定是那样!”
“那我们干脆自己动手,一不做二不休,先发制人。”凡子将腰间的匕首交给了路达,“明晚到险崖再动手!”
路达点了点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毒地瞥向了易石儿的方向。
“阿达舅舅!”易石儿像是发现了什么竟然朝路达招示意。
路达呆怔地看着易石儿虔诚地亲吻着在山风中翻飞的经幡,但很快他也附和着开始亲吻那经幡。
这一场虔诚的仪式一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泯灭才结束,“阿达舅舅,你袖子里是不是有一把为我准备的刀?”路达脸色大变,“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放过我。”
“我从没有打算怪罪你,我带你来不过是想让你放下刀。”
“我不信!”路达已经抽出了刀,疯狂的他已经挥着刀扑了上去。
易石儿并没有料到一向怯懦的路达竟然会直接向他挥刀而来,俩人在坡上争斗扭打。
砰――易石儿被跟来的凡子打中了头,一阵眩晕中,那把利刃直袭他的面门,再想躲时却还是晚了些,刀还是在易石儿躲闪时没入了他的胸口。
那颗浸血的舍利滚落,在暗处融入了山石中,诡异的断骨声传来,俩人立觉毛骨悚然。
路达胸口随着粗喘而剧烈起伏着,他惊恐地丢开了刀向黑夜里跑去,凡子也不敢久留追着路达逃下山去。
俩人并没有回去,直到第二天马帮的人才在附近找到了俩人严重浮肿的尸体,那尸身被找到时已经被蜘蛛虫蚁爬满,没有人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只是有人在夜里听到了石块相击的声音,一下紧似一下……
易石儿在阳光下看着那颗血红的舍利,它的光泽依旧漂亮,他知道又是婛拉再次保佑了他。
离开时经幡下多了一尊小石像,石像蹲于地,面朝北手中将一颗血红的舍利护在了胸口,那就是婛拉。
尾声
自那后易家马帮途经那座经幡翻飞的雪山时,祭拜一尊小像便成了约定俗成的仪式。
只是后人们发现那颗小像手中的血舍利不见了,没有人知道那颗血舍利曾经出现在了给洛亚的献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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