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在《闲话闲说》中讲过一个说书人的故事。王少堂,扬州说书人。现在称之为扬州评话表演艺术家。1969年去世。此人1889年生于评话世家。王少堂受业其父,一生专攻前水浒(即四大“十回”), 将武(松)、宋(江)、石(秀)、卢(俊义)四个“十回”发扬到极致。
王少堂的评话有多厉害呢?话说有一个商人去听他说书,听到武松到狮子楼找西门庆这一当口,但不能继续听下去,生意不能耽误了。就走了。商人临走前听到武松从楼上往下走,忽然眼前白光一闪,武松怎么样,就说且听下回分解。商人听到这就走了。忙生意上的事一个月后回到扬州时,不知道讲到哪里,去到书场以后发现武松还没有下楼。
这就是王少堂的评话,评话中的故事都是熟知的,但评论是王少堂独有的,说书人一边讲一边评,调侃得不好,挪揄得不好,没人会有耐心听。王少堂评得多,拖了武松的后腿,所以武松这个楼下得非常慢。阿城在《闲话闲说》中提到这个故事,也同样有评,只一句话,他说:“这就是世俗,世俗不是不要批评,世俗最重批评。”
阿城讲武松下楼这个评话故事是从他小时候见过的一幕场景引出来的。他小时候住的院子里家家都有请阿姨,她们上午做完早餐,打扫完房屋至中午饭前有很长一段闲时。做什么?一个阿姨拿《红楼梦》念,其他阿姨围坐着纳鞋底,打补丁,听她念,该笑的地方都笑,想评的就插几句。这样的场景我们用想象还原。一部哀哀怨怨的《红楼梦》,可以让人笑的地方也不少。
《闲话闲说》一书是谈话集成,其实也是评述。既然是谈话,就会围绕一个大家都能说上两句的主旨,所以这本书的副标题是:中国世俗和小说。阿城谈的巧妙,谈的话要大家都能听得懂才行,怎么办?------“可是我知道,对听众演讲和朋友闲谈,我们共通的知识财富是世俗经验”。这些话是阿城上世纪九十年代说的,现在读到依然通畅。话,人人都会说,听得懂却未必,我们现在往往将话说成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可能是忽略了什么是共通的知识财富。像是对一个饿极了人说着美味珍肴的色香味形,忽略了食物可以饱腹的基本功能。阿城在《闲话闲说》中最让我动心的闲话是这一句:“我的经历告诉我,扫除自为的世俗空间而建立现代国家,清汤寡水,不是鱼的日子。”
《闲话闲说》中闲谈的关键词是“世俗”这两个字,换成直白的说法就是过日子。日子怎么过以及过得怎么样,不是个简单事。总有人会多想些,把日子都细细掂量着,分斤按两的称一下。发现有些日子以前有,现在无;有些日子之前无,现在硬生生过着。有些日子不见了;有些日子无端端多出来。那,总得有个说法吧!
《闲话闲话》借着聊文学的劲头,杂七杂八的,说的是有些日子没有跟上来。用流行的话语来描述,是灵魂没有跟上身体的步伐。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往往在乎的是为生活添置哪些东西,那些被遗弃的、被搁置的、被遮蔽的日子,一旦过去,都轻易想不起来。时间再久些,就成了前尘往事,一两辈人过去,就成了相当久远的事。但事实上,那些日子都距离我们不远,只是我们就当它不曾有过,也当自己不曾过过。“清汤寡水”那句中,不要忽略了“我的经历告诉我”这句风平浪静之后才出现的体会。阿城的闲聊,有自己的见识,都不脱离他自己的经历。
阿城的《闲话闲说》读起来不费劲,可是要想听明白,需耐心。阿城反复念叨的“世俗”二字,挺大,包罗万象。虽然可以用“过日子”来替代和理解,但世俗二字里面容纳的人多。过日子是人自个的事,世俗就是锁上家门,一脚踏在街面上,一脚还在思付着今天要干点啥?去什么场面,看什么阵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办什么事。回到家中喘息着,门外的世俗还未打烊。纪伯伦把普通过日子说得堂皇------“日常生活就是我的殿堂”。阿城在《闲话闲说》中不会用这样复杂的句式,世俗,就是“鱼的日子”。说到这,就想起另一个故事:
一条小鱼想找到梦中的大海,途中遇到了一条老鱼,老鱼说这就是大海啊!小鱼却说:“这只是水啊,我要的是大海!”
对世俗的误解,像极了这个故事。阿城的闲话中,也有自己怕的地方,“我不知道讲什么,跟认识的人可以掏心窝子,今天这么多人我怎么掏心窝子,光这么讲,越讲越觉得恐惧。”这些话,在读《闲话闲话》中也不要轻易放过。
有人说阿城是道家的,我说阿城是生活家。白开水的日子都能咂摸出味来。是世俗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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