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我的右大腿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状似奔腾的骏马。我的左腋下还有一颗黑痣，大小如桑椹儿，我小时候祖母就常对母亲说，当面印悉（胶东方言，胎记）背后痣，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不会吃庄户饭的。

现如今我已年过半百，既无出息，也没出人头地，实在是让天堂里的祖母失望了，回想起祖母说过的话，颇多感慨。其实年轻时我是有好几次机会可以走出黑土地，捧上铁饭碗，吃上公家饭的。

第一次，是我职业高中毕业那年。我上学时特爱看小说，看多了，脑子里就有些想法想写下来，于是我的一些小文章便经常出现在校报上，学校的办公室主任很赏识我的写作才华，毕业时便写了一封推荐信给镇政府报道组，推荐我去当报道员。这在当时是个人人羡慕的好工作，坐政府办公室，写写本镇的新闻报道，领导会议发言稿，没事打打杂儿啥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轻车熟路。挣钱多少不重要，关键是倍有面子。用当初祖母的话说，当了公家人，就不用吃庄户饭了。

毕业后在家左等右等不见消息，也没有人来通知我去上班，当时十九岁的我刚走出校门，很单纯，不懂得人情世故，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父母也都是没读过书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尤其是父亲为人耿直，性情倔犟，一辈子在黑土地上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劳作至死，从来不会低三下四去求人。

后来，我从一个同学那里了解到，我是被人给顶替了，是镇长的小姨子的老公的外甥进了报道组，干了通讯员。就这样，我第一次有可能吃公家饭的机会被错过了。

苦读寒窗十二年，回乡当个独轮驾驶员（农村独轮推车，八十年代农村还没有机械化），我不甘心啊。机会终于来了，一九八七年的初冬，部队来我们县征兵，我在一没作弊，二没走后门的情况下，顺利地通过了各项体检，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海军。

当兵保家卫国，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这些大道理大家都懂，其实我还藏有一颗私心，那就是到部队考军校提干。那时农村孩子要想改变命运，跳出农门，有且只有两条路，一是考大学，那时大学生毕业后国家是包分配的，一般都分到行政事业单位，只要表现不是特别差，最终都会成为国家干部。二是当兵考军校，军校毕业后就是军官，穿四个口袋的军官服（我军实行军衔制以前，区别军官士兵的方法就是看上衣口袋，士兵的上衣只有上面两个口袋）。

来到部队后，我白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挥汗如雨，刻苦训练，晚上在背窝里打着手电复习功课，学习文化知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驾驶着新型战舰走向深蓝，带领战友们御敌于国门之外。

在九十年代第一个黑色的七月（那时高考时间是每年的七月七八九三天），我走进了基地司令部戒备森严的考场，参加了全军院校统一考试，我很自信，觉得很有把握。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没想到落榜了。两年后退伍回乡，这次改变命运的公家饭又没能吃上。

听天由命吧，回乡后，我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面朝黄土背朝天，象大多数老辈儿乡亲一样，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不敢再有半点儿非份之想。

后来妻子过门来，母亲有时拿祖母的话说给她听，妻子撇了撇嘴说，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跟你儿子吃上公家饭的那一天。

当时我从部队退伍后在家种田，吃得是正宗的庄户饭，并且是自己亲手种的粮食。身上的红胎记和黑痣没有丝毫改变我的命运，祖母的在天之灵也没有保佑我。妻子常常打趣我，我啥时才能跟你吃上公家饭啊？

我自嘲说，你要相信你老公，你老公是大器晚成之人。

妻子又撇了撇嘴，多晚？七老八十？到那时就是吃上公家饭，恐怕牙也掉光了，吃起来也不香了。

祖母历经沧桑磨难，一生坎坷，年轻守寡，经历了新旧两个时代，以她的人生阅历说出那样后知后觉的话，现在想想还是很有道理的。

当兵时的梦想是当一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指挥我的士兵们将敌人挡在国门之外，没想到十几年之后，我竟阴差阳错地走出了国门，非但没御敌，还为洋鬼子们做起了服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下真应了祖母的预言，不但不吃中国的庄户饭了，竟还吃上了外国人的洋披萨，这步子跨得确实有点大，有点扯着蛋了。

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很喜欢经典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就以这段歌词作为本篇的结尾吧。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

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恩怨忘却，留下真情从头说

相伴人间万家灯火

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

过去 未来 共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