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我是暖暖

      我跟我妹妹相差十二岁，属同一个生肖。每个人都说我跟她很有缘分，可是她的出生却不是我期待的。

      那个时候生二胎很严，我妈为了生她在别的地方躲了一年。然后在某一天带着她回家，告诉我她是我妹妹。那一刻，我愤怒了。我大声告诉我妈，我讨厌她，我也讨厌你！

      我记得我妈当时受伤的眼神，可我顾不得那么多就离家出走。自己一边哭一边跑到我的秘密基地——山上一棵古树下。它在这个地方长了好几百年，我第一次见它就喜欢上了它。它长得又大又高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年轻人，它的腰却像个老人又粗又老，一摸它就脱皮，枝桠又像个小孩子任性地往四周拼命生长，力求花光自己所有的力气去遮蔽着天空，给大地母亲留下一点阴凉。

      它是我的朋友，从小到大就是我无话不说的朋友。我跑到它身边，用力抱着它：“呜呜，我妈妈有新的女儿，她不要我了……”我告诉它其实我很难过，我妈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决定再要一个孩子。而她出门躲着计划生育部门的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过一个小孩子突然被告知母亲要离家一年，却什么理由都没有留下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愤怒，是觉得自己被抛弃，是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崩塌。

      我跟它说，我讨厌他们把我当成小孩子，什么都不跟我说，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以为这样对我很好。我跟它絮絮叨叨很久，然后累的趴在它身边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挂在山顶，透过云层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柔柔地洒在树上，草上，花上还有我的身上。

      一座座山都沐浴在金光里，显得格外慵懒。远远望去，山间的老牛步履缓缓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绿油油的田野静悄悄地躺在金色的世界里，它的头顶一群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

      山脚下瓦屋林立着，炊烟袅袅升起，一声声叫喊此伏彼起，都是喊人回家吃饭的。

      我呆愣愣坐在树下，心里想着果然他们不喜欢我，都不来找我，我都离家出走了。想着想着委屈起来可又不得不站起来拍拍屁股，慢吞吞地下山回家。毕竟那可是我的家，就算他们不喜欢我了，那也是我的家，除了这个家不知道该要去哪。

      等我站在家门外栅栏旁的时候，蹲下去玩着露出花苞的玫瑰花，还在踌躇着要不要进去？进去该怎么说？这时看见奶奶胖胖的身子地踏出门槛径直走到我身旁，看见我蹲在那里一脸可怜像，忍不住抖动着她黝黑的脸颊两边的肉。

      “去哪玩啦？”奶奶努力止住笑意问我。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奶奶，你们是不是有了妹妹，不要了我？”奶奶听到我说这话眼一下子红了，她因为蹲不下去就示意我站起来，然后走到我身边，抱住我：“小宝，我们怎么会不要你呢？”“可是，我离家出走你们都不来找我，还要我自己回来。”我用力抓住奶奶的衣服，哭的一塌糊涂。奶奶本来已经红了的眼眶，听到我这句话一时之间绷不住又笑出来了，笑眯眯的眼神配上胖乎乎的身姿像弥勒佛一样。“小宝都有脾气了，都学会离家出走了。”奶奶揉了揉我的头发，笑得一脸慈祥。“小宝你要记住我，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奶奶伸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摸着我的脸，看着我已经哭肿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就被奶奶牵住走进家里。

      我妹的小名叫暖暖。她刚出生的时候，我上初一刚好是个叛逆的年纪又遇上在那个年纪觉得是天大的事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刻意制造我跟她，跟我爸，和跟我妈的距离。

      可我妹总是伸出她肉乎乎的小手，想要叫我抱抱她，总是用她奶乎乎的声音叫我：“小宝～，暖暖要抱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缘的关系，我的心开始软了。我开始伸出手去抱她，揉她圆滚滚的肚子，告诉她：“暖暖，我是小宝，我是……”突然间我哽咽了一下：“我是你姐姐。”

      当我们的感情即将要升温的时候，我上高中了，离家很远的寄宿高中。开学第一天，是我妈和我妹陪我去的。我妈一到宿舍就帮我铺床、扫地之类的，那些年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愧疚和心疼，而对我妹却是满满的宠爱，我讨厌这样的区别对待，所以离她越来越远。

      在我思绪飘远的时候，暖暖拉了拉我的手：“小宝你蹲下，暖暖有话跟你说。”我看着小大人一般的暖暖，忍不住又摸了摸她软乎乎的手臂，然后蹲下：“暖暖要跟小宝说什么呀？”“小宝，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我惊讶地看着她，这小孩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暖暖扑进我的怀里，靠近我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小宝不在的时候，妈妈教暖暖说的。妈妈说要暖暖这样告诉小宝，因为小宝不愿意听妈妈的话。”我的心里有点疼，有点难受。“暖暖，我以后不在家，你要听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话，不要太调皮。可以答应小宝吗？”“暖暖会乖的，姐姐。”暖暖第一次叫我姐姐，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整个身体热乎乎的。

      从我离家的那一天起，我就学会了一个人担着所有的事情，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也不跟家里联系，只有偶尔想暖暖的时候会打一通电话回家。

      等我寒暑假回家，我发现我的暖暖长大了。以前胖乎乎的手臂变细了，圆滚滚的肚子变小了，肉嘟嘟的脸蛋瘦下去了。

      暖暖已经上幼儿园了，听老师说她很聪明就是有点懒，跟我当初一模一样，就连长得都跟我很像。暖暖的脾气被娇纵得越来越坏，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摔门而去，为此我妈没少教训她。

      我已经许久未归家，一回到家感觉非常陌生，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我的房间被塞进很多小孩子的东西，玩具、抱枕、童话书……我以前的东西都被暖暖占去了，收藏的玻璃珠被暖暖拿去玩了，喜欢的玉佩被暖暖佩戴着……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这不是我的家。明明我的房间就只有我一个人的痕迹，为什么现在到处都是暖暖的。

      我跑去质问我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房间会变成这样！那是我的房间！不是暖暖的！”我妈不知所措：“小宝，妈妈只是不想你回来，躺在你房间里睡觉的时候感觉到冷清。”

      “那你就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将暖暖的窝安在我房间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不问过我就做出决定！”我突然间把积累很多年的气都撒出来了。我妈平时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别人骂她一句，她可以双手叉腰骂回对方十句的泼辣的农村妇女，这个时候居然低声下气地跟她大女儿说：“小宝，对不起。是妈妈没有考虑周到，是妈妈做的不对。我……”我妈还要往下说得时候，我打断她：“不要说了，我这个暑假回家，以后就不回来了。我会认真读书，好好考上大学的。我不会让你操心的。”我妈一脸惊讶，着急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我爸忽然出现，他一脸怒气地看着我，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的他煽了我一巴掌：“小宝，你真是够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生下暖暖？因为怕你一个人孤单，你的同学你的朋友甚至你的堂哥堂姐他们家都有两个孩子，就你只有一个，我们心疼你。我们怕等我们不在了之后，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们怕，你离开以后，我们家冷冷清清的。”我爸眼眶湿润了：“我和你妈要工作赚钱养家，你奶奶要干农活，我们没有时间陪你。你以为看着你从幼儿园起就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在家，我们不心疼吗？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啊，只能给你找个伴。”

      我对我爸大吼：“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们总是以为我还小不懂事，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们总是用你们的方式来爱我……”

      “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妈妈啊……”我脑子一片混乱，不想再听他们说话，于是就跑出去了，没有听到我爸的迷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真正对你好，可我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你总是在拒绝我们的靠近，拒绝我们的关心，你的心筑了一道墙把我们阻隔在外……”

      这次，真的是离家出走。我又来到了那棵古树下，靠着它低下头。

      “小宝，我是暖暖。”

      “小宝，你不要哭。暖暖陪你。”一双细细的小手圈着我的肩膀，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背。

      “小宝，妈妈说我的小名叫暖暖是因为她想要我陪着你，给你温暖。”

      “小宝，不是妈妈把我的东西搬进你的房间的，是我自己。我想跟你一起睡。”

      “小宝，如果我没有出生，你会更开心吗？”

      “小宝，你的脸痛不痛？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小宝，暖暖爱你。”

      我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止不住了。我伸手抱住暖暖：“暖暖，有你在我很开心。”我第一次体会到有一个妹妹是这种感觉，似乎我的心都被她融化了，刹那之间我对世界的敌意一下子就消散了。

      暖暖跟我在这里一直待到傍晚，夕阳斜挂山头，场景一如她回家那天一样。不同的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我有暖暖。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也帮暖暖拍了拍。然后我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回家，夕阳把我们相互依偎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看见我的家人在等我们，看着我们走近了，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跟栅栏旁刚开的玫瑰花一样灿烂。

      不得不说，暖暖治愈了我，她照进了我的心里，使我的内心不再孤单，使我真的打开心扉接受爱以及去学会爱。

      那个暑假，我跟父母和解，我体谅他们第一次做父母的手忙脚乱，他们原谅我的无理取闹。

      但我还没有学会好好的跟暖暖相处，我们俩时常会闹脾气，我对她发火，她哭了，我也哭了，然后她跑过来抱着我说：“小宝，我们不哭。”我一开始会对暖暖使用像当年一样对我爸妈使用的冷暴力，一连好几天不理她，这个时候她也不会理我。最后还是我厚着脸皮去求她：“暖暖，以后小宝有脾气会跟你说，给你讲道理，再也不会不理你。”

      我们家渐渐的多了欢声笑语，多了上窜下跳的热闹，多了一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温暖，可我还是不喜欢带暖暖出去，因为路上的行人总以为我是暖暖的妈妈，真的是一个甜蜜的苦恼。

      有人说人生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施爱于人，并去接受爱。以前我不懂，现在我知道了，是暖暖教会我的。

      “小宝，我是暖暖。”

      “暖暖，我是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