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残阳如血,
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
塞外有人来,
一个男人,一把剑,一个小女孩。
到了关外的一间客栈外——有家客栈。
“这家客栈的名字也正是奇怪,有家客栈。”那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说,八九岁的年纪,天真烂漫。
那男人却不说话,径直走入客栈里面,“小二,住店。”那女孩进来大声嚷着,没有一点怕生的模样。
“吵死了,是谁来啊。”走来一个小厮,唇红齿白的,看起来也不大,十二三岁模样。
“客人,来住店的。”
“哪里来的客人?”
“外面。”
“哪里的外面?”
“嘿,外面就是外面,难道我们不给钱吗?你怎么这么多事”那小女孩有点生气起来,跳起来抓着小厮的辫子拉扯着。
“哎,你放手,我要去跟掌柜的说一声。”那小厮也没什么脾气,被这小女孩欺负着,也不还手。
“有客人来,就安排他们住店吧。”女孩被吓了一跳,闪退一步拍着胸口。
声音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
客栈里没点上灯,外面的光没能照进去多少,小女孩看了一会,才发现柜台上还站着一个人影,幽幽地站在那,像是故意躲在黑暗之中好不被别人发现一样。
小厮从从容容地站在那里,习惯了掌柜的这种说话方式。
有人撑腰,那小厮似乎便一点都不怕那小女孩了。
“你们从哪里来的”小厮说着。
“都说了我们从外面来的,你还要找事?”小女孩吓唬地要去抓他的辫子。
“外面是哪里的外面?”掌柜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似乎也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关外。”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小了下来。
“来中原做什么?”这一次是小厮的声音。
“我们只是来住店的,你们凭什么问那么多?”小女孩有些生气了。
““请客人到客房去。”这是掌柜的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罢,他就自顾自地走到客栈里面去,对于自己刚才的问题,似乎一旦都不在意回答了。
“好嘞。”小厮得了命令,活力十足地将这对父女带去客房。
上楼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那中年男人的腰间,
那儿有一把剑,看起来他很是好奇,他问道。
“你阿爹是个剑客?”这小女孩的年龄看起来和男子正像是父女。
“是啊,我阿爹可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剑客。”小女孩看了看身后的男人,眼光瞟到他腰上的配剑上,她用着一种很骄傲的语气说:
“这可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剑。”
“什么剑?”
“伤心剑。”
“哪有剑会起这样的名字?”小厮疑惑道。
“最最厉害的剑就应该起这个名字,因为这把剑出的时候,必定穿过心脏,一剑毙命。”
她的神情有些严肃起来,似乎在说着什么真的不能再真的真理。
“这把剑从来没有失手过吗?”小厮敬畏又有点好奇地看着那个男人,
“当然没有,这把剑伤过很多很多人,一个人死了。那么那个人的妻子、儿子、朋友、自然会伤心。”
“就算是最最不堪的人,或许也有那么一两个亲友,朋友死了,他们自然会伤心一下。关系越好,越是伤心欲绝。”小女孩突然笑了起来。
“那这把剑的仇敌一定很多。”小厮有些恐惧地喃喃道。
他将客人带去楼上的客房,楼梯上,他又忍不住看了那个男人腰间的佩剑。
那实在是一把平淡无奇的剑,就像是随便一家铁匠铺里随便一个入门一年的学徒就能打出来的佩剑,他实在看不出来这把剑有什么稀奇的,
如果一把剑说不上有什么厉害的地方,那么厉害的地方一定就在这个人的身上,
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眼睛,有着吞没一切的深邃。

【2】
那是一个矮子。
远远地看过去,你第一眼一定先看见这个矮子,而不是他身边的那个美人。
即使这个美人的身材高挑,样貌也出众,说起来实在是比一个面色暗黄的矮子好看多了。
你还是会先看到这个矮子。
一个矮子,要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站在他的身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个美人还是他的妻子,对着他盈盈笑着。
这个矮子自然会有过人的地方。
他的名字很少有人不知道,谁都知道中原镖局总镖头谢老三武功很高,脾气也很大,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矮,说他矮的人的舌头最后没了舌头。
可是今天就有人说了,还不止一遍。
“哟,这里有个矮子。”谢老三站在一家客栈的门口,南面走来一个人。
一个气度翩翩的少年人,他长得实在很英俊,身上的衣物也华贵得很。
他说:
“咦,这里还有姑娘这样的美人,是我唐突了。”他的眼睛放在矮子的妻子的身上,似乎看不见旁边丈夫像火一样的目光。
那公子向前鞠了一躬,像是道歉,或者是,他想要靠得更近一点,看的更仔细一些?
一个动不动就要拔人舌头的人脾气不会太好,一个敢这么做的青年人武功也不会太差。
谢老三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狠狠地砍向那个青年人的脖子,带起一阵狂风。
他不想这个青年人活下来,他的脾气实在爆炸,并且也很爱他的妻子,爱到了不容许旁人多看她一眼的地步,或许是因为他心里还是不大自信,有些自卑?
那少年将脊背直起来的时候,脑袋还稳稳当当地待在他的脖子上,人却已经飘到了一丈之外。
“下次请姑娘喝酒。”那少年人飘然而去,风声中传来他最后一句话。
谢老三的夫人不禁笑了笑,出嫁的女子被叫做姑娘,到不一定会生气,反而也许会开心。
不过下一刻,她将含情脉脉的眼神放到了自己丈夫的身上,她是自愿嫁给这个人的,她早就爱上了他,在她的眼里,他的丈夫实在是举世无双的英雄。
即使那是个风流无双的少年人,那又如何?她还是只爱着她的丈夫。
【3】
最近来住店的客人变得多起来了,小厮一边在客栈门口打扫着,一边傻笑着,谁也不知道这个小人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或者说,谁又知道这个客栈里的客人心里都装了些什么呢?
远处又来了三人,却是两伙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远了,似乎在防备些什么,他们的轻功却很好,不一会就到了门口,那独行的人脸上有着一道伤疤。
他们一起到了客栈门口,却看也不看对方,直接看向客栈内,目光依次扫过客栈里的人。
那刀疤脸径直走向了小厮,
“给我两斤上好的熟牛肉,记账上。”他笑着,好像半点没有察觉这屋里的紧张的气氛。
最东边的桌子上有个矮子和一个美人在喝酒,吃些家常菜,旁边坐着个翩翩公子,一人独饮,似乎还看着那美人儿。
西边上有个小女孩静静地坐在桌子上,为自己的阿爹倒酒,刀疤脸一个人占了座位,招呼着小二。
这两人也坐了下来,却是径直往那翩翩公子的方向去的,一个高个,一个矮个子。
桌子不是很大,坐着三个人稍微显的有些挤了。
“这里坐着的,莫不是上官烟公子?”
“哦?你认识我?”
那风流公子刷的一下,打开了自己的折扇,轻轻摇着,好像是否认什么一样。
“江湖里谁不知道上官公子的名气,年少成名,风流倜傥,更不用说您的武功也少有人敌。”那高个子似乎极为推崇这个少年。
“在场的各位怕是每个人都不比我差啊。”少年人环视周围一圈,摇了摇头。
“公子也是为那件事物来的?”矮个子却说话了。
提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客栈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4】
或许矮个子不该提这件事,在场的人,谁不是为了这件事物来的呢?
江湖里的人,大概都听过这个传说,谁能得到这东西,谁就可以举世无敌。
不仅无敌,整个江湖都将在他的掌握之中,这种诱惑?有人可以抵挡得住吗?
至少,在场的这些人,没能抵挡住。
三天前,有消息传来,沉寂了三十年的那个物件的传人,要从关外归来,
所以他们提前等在这里,准备截下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举世无双的武器,一把剑。
伤心剑。
“我是疾风刀孙武。”高个子说道。
“我是碧血剑吴安。”矮个子道。
上官烟抬起头来,倒是有些惊异,这两人,都是有名的好汉,行侠仗义。
他们也想来夺这一次的伤心剑?这不像是侠客做的事。
“我们二人来,并非是为了那剑,而是为了追捕那悍匪白沙,我们二人已经追捕了白沙一天一夜,可惜我们的武技与那恶贼僵持不下,被他逃脱至此。”
孙武似乎看出来公子的惊奇,他解释道。
刀疤脸,或者说是白沙。挑衅地朝他们笑了笑,他没什么好怕的。
“两位果真是真性情之人。在下佩服,我此次来,也只是想见见那伤心剑的出彩之处,没有别的想法。”
上官烟笑道,又向谢老三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镖局头子就不一定了。”上官烟眨了眨眼,似乎在提醒那个中年男人。
可是那男人只是一杯一杯喝着女儿倒得酒,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
他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剑。
因为旁边已经有一阵刀风袭来。
谢老三已经出了刀,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他有些着急起来。
他想要这把剑。
他已经等不下去,所以他出刀了。
刀被挡住了,
挡住那把刀的,同样也是一把刀。
白沙的刀。
白沙是名劫匪,劫过不少趟镖,自然也抢过谢老三镖局的镖,还不少。
他跟谢老三有些间隙,就偏要来坏他的事。
他将那谢老三的刀挡了下来。
他们二人的武功确实很高,但似乎也是旗鼓相当。
辗转之间,已经到了上官烟等人的身旁。
谢老三不小心输了一招,露出了弱点。
白沙大喜,下一刀,他就能劈开这个矮子的头!
他上前一步,正欲挥刀。
可惜,他没能看到谢老三向那中年男子出手前向他身后的眼神,
不然,或许白沙也不会死。
有剑刺穿了他的后背,
一把刀砍在他的腰间。
白沙受了重伤,还没反应过来。
脑袋就已经被一把刀砍了下来。
谢老三的刀。
临死之前,他还是或许不大明白,到底是谁出的剑。
不管怎样,他死了,中年男人掩住了小女孩的眼睛。
一具没有头的尸体,还是很恐怖的。
谢老三笑得很畅快,他除掉了一个仇敌,他向那二人致谢。
“多谢两位义士,你们是在不负侠客所为啊。”孙武和吴安挥挥手,似乎只是小事一桩。
在场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人对伤心剑有意?谢老三看向那个中年男人。
他问那男人。
“伤心剑呢?交出来,否则你是不能活着出去。”
他盯着男人的手,他已做准备,硬夺下这把剑,他将刀握得很紧,因为他还是有些紧张。
伤心剑的名气,实在太大。
下一刻,那男人将那把剑丢了过来,像是在丢什么垃圾一样。
谢老三慌忙接住,这可不是什么垃圾。
这是有着能让人成为武林霸主秘密的剑。
谁会这么怠慢?这是不是真的剑?
谢老三疑惑起来。
不过他还是没有做什么,他的脾气不好,可是脑子却没有那么不好使,剑得来太容易一些,那个男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这反而让他有些疑心。
他知道,这男人身上的剑,只有这么一把。
他看了看那个小女孩,正冲着他盈盈笑着,竟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他出手?
谢老三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他决定先研究手里这把剑。
所以他带着宝剑上了楼,和他的夫人一起。
孙武,吴安带走了白沙的头颅,他们似乎准备告辞了。
上官烟一个人饮酒到深夜,似乎在等着什么。
一夜无话,
不知道多少人没有睡着?
【5】
谢老三睡得很沉,也很香,一个做了美梦的人自然会睡得很香。
可是一个身怀重宝的人不应该睡得这么沉,
因为宝贝难免有丢失的风险,所以他不应该睡得如此香甜。
幸运的是,伤心剑并没有丢,不幸的是,他似乎丢掉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清晨,一声女子的惊呼从客房传来,谢老三陡然清醒过来。
因为那正是他那美貌妻子的声音。
他的妻子却不在他的身边。
那会在哪里?
他急急忙忙地找到声音发出的地方,
撞开了房门,
愤怒的野兽马上就要将他吞灭。
他的妻子躺在那人的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美妙的身体,
白皙的肌肤从不经意的地方漏出,凡是男人,应该没有一个不想要探寻的。
无论是谁,清晨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温驯的妻子竟然浑身赤裸地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
一个英俊的少年的床上,年少风流又是气质不凡。
这样一个少年是不是可以给他的妻子更多的慰藉?
他温驯的妻子在别的床上是不是也同样的温驯?
谢老三已经不能控制住自己,
他的心里有一头愤怒的野兽就要咆哮而出。
刀的风声很快,
他要将眼前的狗男女劈成两半,甚至不想问前因后果。
他的理智早已被冲垮,一个矮子怎么配得这样一个美人,他的心里早已告诉过自己无数遍,他最容不得别人说他矮,他的心里也藏着自卑。
这个贱人,竟然背叛他,这样一个少年人,自然会比一个丑陋的矮子好得多吧?
他实在是愤怒极了,嫉妒,自卑,混杂在一起,
他没有多考虑,
手中的到已经砍向他的妻子。
他已然将自己的妻子的头颅斩了下来,
美丽的头颅带着吃惊的神色,眼神里有着不解,困惑,和爱意。
谢老三静静地看了一会,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的头颅,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
他懊悔地大哭起来。
令人奇怪的是,上官烟却安安静静得躺在床上,
这么大的动静一点都没有惊醒他,
就算是辛苦耕耘了一夜的人,
也不至于在这种生死关头也醒不过来。
他真是太安静了,安静地得像一个死人一般。
他也确实是个死人了。
风流公子上官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死了,
而谢老三的妻子,清晨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躺在一个死人旁,
是不是也应该发出一声惊呼?
谢老三发现自己的力气完全失去了,他已经来不及想为什么上官烟会死在这个地方,为什么自己的妻子会躺在这里而不是他的身旁。他已经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失神的时候,一把剑,一把刀,悄悄地向他攻了过来,像是两只小心捕猎的野兽一样。
他躲不开,所以那剑刺穿了他的肋骨,那刀砍到了他的腰腹。
谢老三的眼里透着疑惑,吃惊。
他们二人也好想要解答他的疑惑一样。
“世人都传我们是行侠仗义之人,却不知好名声也是有用的。”孙武道。
“适当的时候,好名声很是有用,比如上官烟公子就想不到我们为什么会合伙偷袭他,还有你也是一样。”吴安道。
谢老三明白了,
谁又能抵得住掌控武林的诱惑呢?
这两人也是为那一把伤心剑来的,只不过他们有着很好的伪装。
侠的名声确实很宝贵,不过为了伤心剑舍弃也不是不可以。
【6】
现在客栈只剩下他们了,还有那个中年人和小女孩。
伤心剑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这个客栈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
侠客的名气实在宝贵,如果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下次是不是可以再用一次?
他们的刀很锋利,剑也是一样。
杀死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会不会太难?
不会。
所以他们动了。
吴安的剑刺向孙武的肋下三寸,
孙武的刀要取吴安的项上人头,他们当然是朋友,可是为了一把举世的剑。
他们不需要朋友,
可是为什么他们如此的着急,
甚至于伤心剑没有到手就打了起来?
孙武的血从他的身上流失,他的生命也在不断地枯萎。
吴安的剑快了一点,所以他输了,输的人自然就会死。
可是吴安也没有赢,他也输了。
因为有一把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伤了他的心,
伤心剑。
吴安是没有想到的,
因为伤心剑好好地配在他的腰间,
他也没有想到,他最最得意的时候,
一个还不到他胸膛的女孩,
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贴在他的身上,
刺穿了他的心脏。
谁说伤心剑一定要是一把剑?
为什么小女孩就一定是个小女孩,她为什么不能是伤心剑客?
心脏喷出的鲜血淋到了她的身上,
鲜血的味道很美,她觉得自己有点舍不得了。
拿过那男人递来的毛巾,她拭去了脸上的鲜血。
她很得意。
她实在是有为自己的理由,
她揭去了戴在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她的脸上有皱纹,原来她并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是个中年的侏儒女人。
她其实一点不会剑法,却很会配置迷药。
谢老三拿到的剑上多涂了一点让人睡得香的药。
所以他和他的妻子都睡得很沉,
所以他的妻子会飞到上官烟的床上。
客栈里也飘着迷药,也不是什么毒药,
只是会让人的思绪更快一点,血液流得更快。
更冲动一点,让理智在情绪的火焰中消失。
愤怒和贪婪,
都比最锋利的剑还要锋利许多。
现在这里已没有什么人可以打扰她,
她想着自己的收获,实在不错。
不仅有着这些人的金银细软,
还有这么多可以利用的仇恨。
一个人死了,他的家人朋友岂不是很伤心?
倘若有了可以发泄的对象,这伤心岂不失可以发展为巨大的愤怒?
上官世家会与中原镖局结下仇怨,白沙的悍匪部下也可以追杀两位大侠的眷属。
江湖陷入到混乱里,她不是可以更好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她实在是很懂得人心,懂得如何操纵别人。
伤心剑从来不是一把剑,而是一种操纵人心的技巧呢。
侏儒女人笑嘻嘻地戴上自己的面具,她又是那个活泼的小女孩了。
她和那中年男子,掌柜的,小厮一齐走出了客栈。
原先客栈的地方,现在已是火光冲天。
这里可以有家客栈,也可以没有客栈。
人心,从来逃不过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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