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说陈年旧事会被时光埋葬。现在才知道，这句话是错的。因为往事常常会自动爬起来。它会蹒跚着，来到你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你。
01
他独自坐在月湖边，一边抽烟，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啤酒。一边地上，几个空啤酒罐横七竖八的躺着，它们默默吹着傍晚湖边的阵阵凉风，满腹心事。
他是市第一医院消化内科主任，医院“第一把刀”，是市内有名的消化内科专家。他的家庭幸福美满，妻子也是同院的医生，两个孩子活泼可爱。他的人生正春风得意，前途一片光明。
今天是9月15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在结束了最后一台手术后，下午5点，一个人开车来到月湖边吹风。
此刻，夕阳西下。月湖幽静典雅，水面如镜。湖边绿树成荫，婆娑多姿。
在夕阳中，这一切无一例外都被镀上一层金边。岸边的树木成了含情脉脉的少女，丰盛的树叶如眼波灼灼。放眼望去，这满湖富丽堂皇的赤金一定是西天送给她的嫁妆。她欣喜地注视着，面容滚烫。
可是，这里无论风景多美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致。他在这里卸下了名医的铠甲，此刻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年男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忆往事，神情落寞而忧伤。
手机放在地上，里面正播放着【虞美人】的歌曲，哀怨缠绵，声声动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听着这熟悉的曲调，他忍不住又大喝了一口。
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多年前那个和自己一起在湖边吟诵歌唱“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女孩，如今身在何处呢？
人面不知何处去，绿波依旧向东流。纵然有千种相思，万般惆怅，往事都只能成追忆。
02
10年前的9月15日，他在市医科大学邂逅了自己的师妹婉婉。
婉婉低他一届，属于高颜值学霸。他们本来从无交集，只是因为恰好两人都喜爱吟诗诵词，都参加了学校的诗社，才恰好遇到。
那天，是学校诗社的第一次活动，他们恰好坐到了一起。
他笑她：黄口垂髫小儿无赖。
她怼他：白叟老翁老眼昏花。
他眉尖一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哈哈一笑：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他摇头苦笑，双手作揖：你狠，你狠。
她得意洋洋，小手一挥：那还不拜师献礼？
几次学校茶吧畅聊，他们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
她喜欢李清照的词，说生活时而“绿肥”时而”红瘦”，唯有我们“海棠依旧”。她感叹人生无常，“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他看着她聪慧的大眼里时而流露的朦胧的光，渐渐迷离。
他喜欢她的清秀灵动，满腹才情。而她也被他的才华横溢，睿智风趣吸引。两颗心越走越近。9月15日的初次相逢，成了两个人心中永远珍藏的美好回忆。
他们常到月湖边游玩。有时在湖边环湖骑行，有时坐在湖边草地上唱歌听歌。她最喜欢李煜的【虞美人】，说这一江春水向东流，将这愁的形象在有限的空间里无限的延伸了，让人悱恻柔肠。
他轻抚她的秀发，告诉她：那只是古人的愁怅，我们没有那么多愁，现在不会有，将来更不会。
她看着他，莞尔一笑，目光里有着对未来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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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9月15日，往事历历在目，眼前却只剩下一江春水向东流。
“问君能有几多愁？问君能有几多愁？”他喃喃自语，再饮一大口。
03
春去秋复来，你若不紧不慢梧桐有枝，我必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冬尽夏又至，你若于三生石畔许下誓言，我也愿做尾生，只为你抱柱而死。
很快，他毕业了，参加了工作。他准备等婉婉明年一毕业就迎娶她。他们俩幻想着美好的将来。
他以为他们会永远那般幸福，永远都不会有那么多愁。
可是，现实很快给了他沉重的一击。而给他们当头一棒的是婉婉的父母。
婉婉家境殷实，父母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而他只是来自于小县城，父母只是普通国企工人，家境一般。
在婉婉父母眼里，他是典型的凤凰男，有着小地方市民的局限，女儿跟着他不会幸福。
婉婉跟父母据理力争，请求父母不要阻拦他们的爱情。
婉婉的父母让步了，答应婚后给他们事业上的帮助，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让他准备好了200万再来提亲。
200万对于婉婉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他一辈子拿工资吃饭的父母来说，200万是一生的积蓄，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拿不出200万，望而却步，忧愤郁闷。
婉婉轻轻地安慰他：“不必担心，有我呢。”放假后直接跟着他回到了他家所在的小县城。
婉婉多日不归家，令她的父母非常震怒。他们至此才知道，女儿为了反抗自己，竟然跟着他私奔了。
婉婉的父母赶到了县城，毫无悬念的约见了他和他的家人。一场艰难的谈判开始了。
婉婉父母的态度无疑是咄咄逼人的。看到自己的父母在他们面前的谨慎和难堪，他心如刀绞。
可婉婉的父母并没有因为女儿的私奔而让步，还是重提要求：要200万，否则不可能。
那一瞬间，他感觉父母苍老了十岁。
婉婉最终还是跟着她的父母回家了，眼睛里有着不甘和不舍的泪花。他心痛不已。
而家里，他的父母沉默良久，最终劝他放弃这段感情。“我们不是一路人，高攀不起。”父亲说。
04
再次碰到婉婉，是一个月后，她似乎清瘦了不少，有了心事。
他逗她，她也只是淡淡的笑，不再像过去那样没心没肺。有时，婉婉甚至也会向他哀求：“答应我爸妈的要求，你四处借下钱吧，200万也不多。我们以后一起慢慢还。
借，拿什么借？找谁借200万。他的心里有了埋怨：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在你心里钱比爱情更重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有了第一次争吵。后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尽管事后他们都后悔不已。但是，争吵像一个生锈了的水龙头，一旦打开，即使再关上，漏水也还是会难以控制的淅淅沥沥。
有一次争吵的时候，婉婉突然说：”你看你连200万都拿不出，那我们将来怎么过日子呢？”
他听到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着金属落地受到撞击破裂的声音。他瞪着她，满眼愤怒和绝望。对于他来说，200万是他身为男人说不出的痛和无奈，是他今生的耻辱柱。而现在，她竟然脱口而出。
也许，正如父母所说，他们终不是一路人。
他终于决定放弃这段感情。他开始有意疏远婉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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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又想起做出这个分手决定的夜晚，当初心如刀绞的感觉再次袭来，他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痛，。他把手中的啤酒罐，朝远处狠狠一丢。
05
天黑了，他终于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妻给他端来可口的饭菜。
他望着妻子，想起当年，他牵着妻子故意出现在婉婉面前的情景。当时婉婉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泪不住地流出来。
他的心那一刻也很痛，但是咬咬牙，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牵着妻子走了。
“慧剑斩情丝。”他对自己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残忍而狰狞。
后来不久，他与妻子结婚了。
结婚前一晚，婉婉站到他面前，冲着他凄厉地大喊：“我难道值不了200万？你就这样抛下我。”然后嚎啕大哭，掩面离去。
他让陪伴的同学跟她而去，自己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默默流泪。
结婚当天，婉婉离开了本市，从此杳无音信。
而他开始了自己的开挂人生，从此一帆风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从来没有离开那个喜爱唱【虞美人】的姑娘。那个曾经自己深深爱恋的姑娘，早已驻扎在自己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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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机械地咀嚼着饭菜，味同嚼蜡。他感觉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他知道这是当初对婉婉的伤害带来的反噬。
夜里，他在睡梦中被妻子推醒。
“你怎么啦，做噩梦了吗”
“我怎么了，”他有些莫明其妙。
“你喊着我要200万。”
哦，他有些窘和难堪。
妻子轻轻地说：‘’要200万干什么呢？我们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200万最终会有的，不要这么着急。”
他闭上了眼睛，眼泪流了出来。
06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
我会如何和你招呼，以眼泪，以沉默。
又或许，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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