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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通俗伤人案 及陈述与评论

一桩通俗伤人案 及陈述与评论

作者: 苏利文 | 来源:发表于2018-12-02 02:16 被阅读24次

摄影 小说  ©苏利文

夜更桑吉  

独臂夜更桑吉被咬掉右手食指。

咬他的是雅图的家犬鲁比。

鲁比为什么发狂?

有两种解释:

一、主人雅图指使;

二、桑吉极度威胁到鲁比。

图丝镇不大,在新墨西哥州西北端,沿落基山脚。

一百来户人家,一半淘金,一半猎户。

说英语57%,西语34%,印第安语8%,中文1%。

桑吉断臂之前是金矿管工。

有一天傍晚被卷扬机刮到衣袖,整条左臂被瞬间吞噬。

伤愈后成了图丝镇夜更,属福利工。

独身,残疾,抽烟叶,无嗜酒。

鲁比是条中国黄狗,是镇里会说潮汕话郑姓矿工送给雅图的。

因为前年雅图慷慨送给他一间茅屋。

鲁比皮实,象那种踢踢扔扔随便长大的家畜。

自从跟随中国郑来到图丝,未曾咬伤过任何人。

也就跟小顽童淘气:咬咬裤脚;奔个十来米冲刺。

难道雅图跟桑吉有天大的过节?

难道桑吉看鲁比不顺,人畜结下了不可告人的梁子?

桑吉挥舞独臂,凶神恶煞般扑向鲁比性命。

夜色如墨,孤鹰无影。

吧女莉莉

事发之后,第一个尖叫的是吧女莉莉。

她指着扑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桑吉,对跑来的巡警说:

“他说,是鲁比咬了他,说完就痛晕过去了。”

巡警贾木走过来,翻开桑吉身体,烟草混合了血腥呛了他。

他回头正看到莉莉惊慌失措的五官。

“桑吉,桑吉。”他想喊醒他。

少了食指的右手怪模怪样地捉在胸前,

黏稠的血涂在胸前衬衣上。

贾木看到月光下一张苍白面孔,他吹响了哨子。

夜晚被叫醒了。

莉莉赶紧摇醒扑在吧台上的镇长雷蒙,

雷蒙的口水还沱在嘴角,他责怪夜半还有谁吹哨子。

他踉跄撞开门,寒气打了他一个冷颤。

“什么屁事?”他孤零零问。

贾木:“鲁比咬掉了桑吉的手指。”

“啥?”村长半醒。

“一根手指。”

镇长看到夜色中贾木举起的右手。

“快去找兽医亚当斯。”“抓住鲁比。”

镇长和莉莉一前一后喊,

镇长回头瞪了一眼咋咋呼呼的莉莉。

这个时候,警长汤米拍马赶到。

警长汤米

汤米翻身下马。

地上躺着桑吉、身边站着巡警、镇长正从酒吧楼梯下来、莉莉立在门口。

他听到了最后那两句话,知道了大概。

他一只手插在腰上,命令贾木去传唤雅图。

然后拖扶起软塌塌的桑吉扑到马背上,拉起马缰,牵着马大步往兽医家去。

镇长跟了几步,想想,停下了,“我在这儿等!”

马在街角消失,影子却横在地上越拖越长。

酒吧门前,现在就只有镇长和莉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地上刚刚躺着被咬掉一根手指的桑吉,

这两个孤男浪女,这个月黑风滞的夜晚,

怎么看怎么象为一个谣言事先设计的现场:

一桩通俗易懂的风月事件。

三三两两,居民衣衫不整陆续聚拢过来。

就看镇长比比画画刚才的一一二二;

听莉莉绘声绘色她见到的三三四四。

果然就有人问怎么会在酒吧门前,

离雅图家四五条街口的空地上?

是鲁比伺机扑上来撕咬;

还是桑吉黑暗中突然冲出来袭击鲁比?

没人答得上来,镇长也好,莉莉也好,好事者也好。

此时此刻,说来说去就一个结果:

桑吉被咬掉一根手指。

野人雅图

雅图还在束裤腰带呢。

就听外面贾木喊,“雅图,出来!”

声音比平时凶几倍,这又是怎么了?

女人塔玛光着身子不肯起来,今天是她生日。

睡前他们刚刚同过房,她还咬了雅图肩膀,

懒松松的身体此刻还未苏醒,

贾木把外面木篱拍得震天响。

等雅图冲出去,贾木一把揪住他手腕。

“鲁比呢?快把鲁比抓出来。”

“鲁比有什么事?”他转头喊了几声,脸一下子拉长了。

照平时鲁比早在跟前蹦了。

贾木一看雅图眼色,就知道鲁比不见了。

“你说,你把鲁比藏哪了?”

说着就往柴门里冲,雅图一把没拽住。

贾木进门傻了眼,两条腿象灌了铅,动不能动。

塔玛光着身子跪在草甸上,正往身上套布衫,刚把头罩进去。

这哪是平日里邋遢的塔玛?!

“他奶奶的,你不把鲁比找出来,老子轰了你。”

贾木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转身把雅图摁在门板上。

“你弄痛我胳膊了,”雅图喘着说。

“你个狗娘养的,鲁比咬掉了桑吉手指!”

“这怎么可能?”

兽医亚当

桑吉被驮到兽医亚当家的时候,

亚当刚给一个女人做完结扎,地上、床上一滩血,

空气腥气得直让人犯恶心。

警长把桑吉搬到床上,转身往屋外走。

亚当掰开伤者抽紧的右手,吓了一跳。

他追出去问:谁咬的?

“一条狗。”

“天哪。”

“你赶紧救活他。”

“天煞的。”

亚当用火烤过止血钳,备好羊肠线、干净纱布,半碗伏特加。

“哇!”酒一浸伤口,桑吉身子一个雷霆,痛醒。

亚当手快,一肘子把他打昏。

汤米站在屋外,抽廉价智利雪茄。

他听到里面锯齿一样穿线的声音,小臂上汗毛直竖。

“野狗,天煞的。”一边缝伤口一边自言自语,亚当脖子上全是汗。

因为久做手术,亚当的手指关节凸出,指甲都快秃尽了。

他祖上斯拉夫人,说话发音就有点瓮翁的。

他是全镇唯一东正教徒,进门墙上有一盘头光环的耶稣像。

当兽医前做什么?他没说,但有人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小鞋匠。

“你说这桑吉怎么就傻到拿手指去戳野狗?”

他隔着窗问外面的警长。

检察官乔治

检察官乔治去外乡省亲,隔几日才回到镇上。

上班头天就接到鲁比伤人案。

让人头疼的是嫌犯鲁比在逃,遍寻不到。

主人雅图作为第二被告一肚子不服,坚持说鲁比不会咬人;

除非桑吉想置牠于死地。

而警长报告称雅图与桑吉有过节前科。

去年桑吉曾经调戏塔玛,他想让塔玛帮他解开打了死扣的裤带。

刚巧雅图从背后候个正着,一巴掌把桑吉拍出去几步远,大庭广众桑吉落荒而逃。

“婊子,这到底想说桑吉打狗报复主人,还是说雅图伺机伤人?”

警长报告里还提到兽医亚当,证实伤口确系动物齿印。

“扯蛋,你倒没说那是剑鱼齿印。”

乔治扔掉帽子,头皮屑习习落在大衣肩头。

问题关键是原告桑吉现在装聋作哑,你说鲁比咬你?他点头。

你先招惹牠牠咬你,点头。还是牠突然扑过来咬你?还是点头。

你看见除了鲁比,还有谁在场?他不回答。雅图?

他点点头。还有谁?不答。

好象他只等你问到什么,他才点头。

天高云淡,乡亲们都来关注这桩伤人案开庭,

结果,缺席宣判鲁比劳役十三个月;雅图赔偿桑吉一头驴子,

以及未来两年过冬的取暖柴火。

惊堂棰一落,一片啧啧赞叹。唯塔玛狼嗥一般为丈夫叫屈。

乔治起身,大衣下摆勾了黄梨木座椅扶手,嗤地一声。

书记员查理

法庭上有人闪过一记质疑念头。

书记员查理,此人曾经是个农艺师。

因为搬迁到图丝镇,没有了耕地,改行当了教员,

后来被镇长提拔到镇公所当记事员,现在是法官一人之下的书记。

祖籍英格兰的查理,喜欢思考。他想:

为什么以过失伤人,而不以故意伤人量刑?

整个呈堂证供只有口供;根据口供,

雅图当时“在”案发现场,他却没有阻止攻击行为。

举证除了兽医的“伤口系动物齿印”外,还有吧女莉莉听到的桑吉晕过去之前那句话。

严格讲这些都不属于直接证据。

口供也基本是检察官问话,被害人只点头摇头表示同意不同意。

桑吉不是哑巴,为什么他不说话?

为什么法庭可以相信那些代替他说的话?

鲁比失踪谁得益?答案好象是雅图;好像是桑吉;好象是跟本案有关的所有人。

天呐,哪怕鲁比在,这起伤人案也注定只有“人”的一面之词。

但是鲁比不在。

就更难逃脱畏罪的既成事实,何况第二被告是鲁比的主人雅图。

法官最后判决让案子有了一隙余地。

斯宾诺莎说: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一件铁板钉钉的事实。

这句话写在牛津法理学教纲第73页上。

那好吧,既然法律不是斩钉截铁的教条,

就让我们相信墨守陈规好了。

寡妇苏茜

日子过得去的时候要尽兴,

寡妇苏茜家新欢旧爱贵客盈门,

苏茜三十丧夫,一个人把后来的日子过的有声有色。

图丝镇无人不佩服,无人不为她的乐善好施津津乐道。

男人公开赞美她,女人暗地嫉妒她。

大字不识晓得天下事,五音不全却弹得一手好歌曲。

这些年三教九流的客人造就了这个大众情妇的后天才情。

她是图丝镇文明史的缩影。

有四分之一德国血统,四分之二英格兰血统的大脚女性,

适当的体味和有点大舌头的发音,产生了类似教母般慷慨派头。

沼泽,无尽沼泽。心悦诚服地沦陷已成为图丝男人的普遍公识。

最典型情况是镇长见到她,一准口吃或词不达意。

“那天,野人很晚才从这儿走的。”苏茜慢吞吞说。

“啊?谁?雅图?”镇长张口结舌。

“嗯,他常来。他喜欢听我讲热辣的黄段子。”

“不可能。他那天带..着鲁比..埋伏了,袭击桑吉。”

“爱信不信。那天他老婆生日吧,他估计她睡着了才回的家。”

“什么意思他..不..情愿?”

“有些人喜欢听不喜欢自己做。”

“桑吉为什么撒谎?”

“他与狗为敌。”

“雅图呢?”

镇长瑞蒙

某天,有人在树下挖到鲁比,

距离那起伤人案过去了十一个年头,

鲁比是一副骨骼,一只骷髅。

蒙尘旧案又被掀开热议。

逃犯鲁比是被封口杀戮,这一点毫无疑义。

是怕牠张口说话吗?雅图?桑吉?还是谁?

老婆生日之夜,雅图从苏茜的黄段子里听出了塔玛的性征,

而那衰人一听便知道是桑吉,

怒火中的野人,出门招呼自己的杀手鲁比,

当夜更出现在镇东头空地那刻,鲁比从黑暗中高高跃出,扑向桑吉。

毫无戒备的桑吉,被一头呼哧呼哧冲来的野狗撞翻。

如果不用右手去扇那下,他的手指头不至于被咬掉,

但他的生殖器就一定会被咬掉。

雅图带着他的鲁比兴高采烈地凯旋,

那晚,他跟塔玛爱得酣畅淋漓,

在复仇的亢奋中获得前所未有的高潮。

独留下那个缺胳膊少指的桑吉在初冬的黑暗空地上叽叽歪歪。

相信这个通俗易懂的案情吧,伙计,

别管鲁比啥时候被毒死,为什么被埋入镇头大树下?

不用理会法庭书记员固执己见自以为案底才刚刚浮出水面。

总之,镇长庄严宣布这起案子盖棺论定的时候,

正当星光满天,月色皎洁。

2009.8  内华达

内华达 火谷

双重虚构 《一桩通俗伤人案》的来历

零五年在内华达蓝钻石路开车瞎逛

遇见一个历史遗迹 先民采矿的村落

现在是一个旅游景点 游客稀落 还原改造成历史模样

有一个类似魔鬼隧道的仿真泥塑馆 因为资金少

五六盏灯 七八个弯 一股霉味

午休刚过 管理员开了门就坐在外边发愣

一个人在里面走

历史面目因为简陋和粗鄙的营造而变得真实

我只能听到自己走路和快门的咔咔声

为什么那一刻会选择拍照

今天问自己 因为举相机这个动作可以克服一点点恐惧

还是从取景器里 可以抽象出所谓能够知觉的历史真相

我肯定地说 摄影从来是抽象的

你试图将时间和空间定格在一帧画面里

你就已经剥离了那个时间在空间里的位置

活跃的生命成了一纸粉墨

不错 画面里是一个个具象的实在

但它展现的恰恰是一个个抽象的存在

我曾经奔到外面,朝空地上喊

这儿可不可以拍照? 没人搭理我

那时我已经拍了七八张,多此一举只能解释当时紧张

一头堕进虚构情境的紧张

很多人具有自动格式化现实的强大功能

而我不能,我对能唤起任何时间联想的事物

有着不能自拔的追述欲望

我对环境及气味的欲求远胜过一句话和一张表情

因此我迷恋遗迹和历史文献

今天我重新拿出来那天的底片 不足一卷

照今天文本的名字

桑吉、莉莉、雅图、查理和苏珊各拍两张

为什么要拍两张?

细究一下几乎都是光圈和构图选择的需要

和意念无关 多么扫兴的结论

仿真的实在被记录到胶片上是脱离虚构的必要途径

抽象了一个虚构实在,它便成了名符其实的真实存在

绕口吗 我不知道

那天我很高兴,科罗拉多山区的壮大和滚滚红尘

我们几乎没有遇见任何人和车

没有美国驾照驾驶这辆科罗纳开了几十公里

现在我说 那天下午我的相机拍到了美国先民

你觉得夸张吗

五年之后 我重新面对这几张胶片

基于要成为一册摄影小说的目标

在筛选过程中,那个蹲着的桑吉突然变成焦点

因为他没有食指 (很可能是日长月久泥塑脱落的缘故)

他面前有一条狗 身后有一片厚重的阴影

故事就此开始 于是就要排列 甲乙丙丁按戏所需

谷歌了一次确认印地安土著名字

这样有了桑吉的敌人雅图和塔玛

有了镇长 就有了刁民

有了法庭 就有了暴力

有了欢场 就有了公德

有了道貌岸然 就有了卑鄙小人

有了宗教 就有了市侩

有了鸡巴 就有了大脑

一天写一幅 看图说话

二重虚构的乐趣 在于对一重虚构的解构和重置

在于对是非的非是的是非

我坚信 只要在一幅图画的下方哪怕着一个数字

观者必会调动一切知识浮想联翩

更不要说表形表意的一串文字了

这就是抽象思维的魅力 黑七搭八的魅力

人之所以区别土豆辣椒乌骨鸡温哥华大蟹的能力

我想 如果故事焦点在苏珊身上呢

会不会走向《包法利夫人》

书记官查理呢 会不会成了《城堡》

警长汤米呢 难道是《悲惨世界》

兽医亚当 会是《鼠疫》吗

哪怕是查理面前的一本厚书 塔玛身后的一顶帐篷

亚当身上斜跨的布袋

都可以制造事端 都能形成叙事

原创故事全世界就那么五六出 颠来倒去几百年小说史

我说只是写作史

或者叫做写作技艺史

从前的称谓实在是精准 书匠 现在叫写手

只把那五六出故事变来变去写 换人换手气

有人故作高深 说作品早已存在

浮在空气里 谁抓住谁就是大师

这是天下最憋屈最骚最不要脸的药引子

虚构是一种功夫 除了易生褥疮和冻疮

此功夫必要具备一个素质

所谓 叙事癖

2010.1  纽约

摄影小说 《一桩通俗伤人案》中文版

六弦琴、镜子与牛刀   

夏瘦瘦

作为一种小说,《一桩通俗伤人案》最显著的特征在于假推理小说之名陈示小说中的各色人等,而摄影的加入强化了这一点。舞台剧背景的设置、灯光明暗的处理和蜡像栩栩如生的姿态神情,这些都比纯文本更直观地对人物形象做出诠释。但我相信,文本叙述在这里并非仅仅为了成就这篇小说之所以是小说而非连环画。作为一名职业文字工作者,我坚信文字的叙述有着其他艺术手法无可取代的魅力。

首先我要赞扬的是诗歌般的短句行文。当然我并非回车体的狂热拥戴者。风靡上个世纪末的台湾写手痞子蔡以此闻名,但他的回车体读来显然是RAP风格。《一》的回车体则带给我吟游诗般的愉悦。

吟游诗的愉悦来自于文本中狡黠的叙述者。通篇看来,叙述者的视角全知全能,但事实并非如此,叙述者的视角在某些时空被屏蔽,叙述者宣称“不知道”——不知道鲁比为什么发狂,不知道亚当做兽医以前的职业,——而是和蔼可亲地与我们站在一起猜测推理,甚至以旁观者的态度发出评论和感叹。如此类似于说书人的角色使得叙述视角调焦自如。

小说在对情节的叙述节奏上总体干脆利落,但不乏突如其来的神游之笔。例如开篇刚刚提到夜更桑吉被咬断手指,叙述气氛骤然紧张之际,突然转到介绍图丝镇、桑吉生平甚至黄狗鲁比。又例如第四章警长汤米救走桑吉之后,叙述者突然丢开伤人案的情节发展,津津乐道起“酒吧门前,现在就只有镇长和莉莉。……怎么看怎么像为一个谣言事先计划好的现场,一桩通俗的风月事件。”按照小说的叙事结构,尾声通常不会再出现新的人物;但是在第9章,叙述者仿佛叹息般说道:“日子过得去的时候要尽兴。”由此宕开一笔,引出一个从未出现的寡妇苏茜。如果仅仅停留在这里而不读下去的话,我们会陷入一头雾水,不明白新的人物与故事情节有什么关联。

正是类似这样的叙述内容引起异样的感受,使我们能够感觉到文本背后叙述者的任性,并非全知全能,也并非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人之常情的八卦。一定程度上随心所欲的叙述方式不仅为我们展开一个充满风情的美国西部小镇画卷,也使我们窥见叙述者浓厚的个人意识,仿佛一个吟游诗人漫不经心地拨弄他的六弦琴。这正是小说带来吟游诗感的重要原因。

其次,是闭塞、落后、暧昧不清的美国西部风情画卷。正如我上述所说的那样,小说假推理之名陈示图丝小镇上的各色人等,但人物形象并非小说所要传达的唯一内容;这一点只要稍加留意就可以从图片的背景中看出来。从文本上来说,作者在讲述整个推理故事的过程中插入大量对故事背景环境的介绍和渲染,开篇对图丝镇的介绍是领起,随即先后提及夜更桑吉、兽医亚当、书记员查理、寡妇苏茜的来历,并对其他次要人物如酒吧女莉莉等的语言和行为进行描写,这些来历和行为描写都反过来刻画出图丝小镇的风貌。例如:淘金业发达。金矿管工呼应了先前对图丝镇职业之一“淘金”的介绍;又如:医疗条件落后,鞋匠出身的亚当不仅做了兽医还兼为人做外科手术(鞋匠与医生的唯一共同之处是“缝合”——这真令人啼笑皆非!);再如:土地沙漠化严重,农业师查理失去了耕地改行当书记员;最典型的是寡妇苏茜,她“是图丝镇文明史的缩影”,“大字不识晓得天下事,五音不全弹得一首好歌曲。”,“这些年三教九流的客人造就了这个大众情妇的后天才情。”——可以说,对这一些人物的塑造犹如一面镜子,折射的不仅仅是人物形象本身,更是活脱脱映照出图丝镇的风貌。

打着推理小说的旗号对常理进行解构,这是小说的另一狡黠之处。小说以《一桩通俗伤人案》立题,却并不真正在意案情的结果,在开篇便直截了当提到:“有两种解释:有人指使;桑吉极度威胁到鲁比。”在随后的文本叙述中,真正对案情进行推理的部分只有第6、7篇章。警长证据不足,受害人桑吉装聋作哑,检察官乔治草草定案,唯一起疑心的是书记员查理,但这同样对案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推动;在第7章末尾更是搬出牛津法理学教纲中斯诺宾莎的名人名言证明:“既然法律不是斩钉截铁的教条,就让我们相信墨守成规好了。”甚至在寡妇苏茜揭开案件的谜底之时,叙述者依然让时间悠悠一晃十一年,并奉劝读者不要再深究:“相信这个通俗易懂的案情吧,伙计。”,并且几乎是讽刺地在结尾说道:

        “总之,镇长庄严宣布这起案子盖棺论定的时候,正当星光满天,月色皎洁。”

星光满天与月色皎洁不会同时存在,这是小学起我们就学会改正的经典病句之一,经常出现在大大小小的语文考试题卷里。这样一个经典病句的出现与上文“镇长庄严宣布……盖棺定论”形成强烈的反差,彻底奠定了这部小说的反主流意识腔调,充满无比拧巴的讽刺意味。回过头来琢磨“通俗”二字,莫不是从一开始作者就暗示这是一个无可关注的、通俗无味的普通案件?因此文本中的叙述者才在叙述中恣意妄为,既八卦镇长与酒吧女莉莉的“风月现场”,又调笑庄严的检察官乔治“头皮屑习习落在肩头”。——在这样漫不经心的案情故事中,我们追求真相的欲望落空了,被告知这世上没有真相。苏利文解构真相犹如尼采解构上帝,庖丁操刀之下,秩序瓦解了,世界重新陷入人类史前的混沌之中——只有当下的发生,没有穷究的推理。

2010.2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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