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祥娘的嘴巴

正祥娘的嘴巴。

正祥娘？

小时候，我是知道那位是正祥娘的，高高的个子，那张嘴巴一张，像河马的嘴一样大。我们村上人无不领教过她的河马嘴。

我记忆里第一次认识正祥娘，原因是，正祥娘把一把牙刷掉在河滩上了。

那是一把怎样的牙刷，几不成样的牙刷，牙刷上的毛都差不多掉了，剩下的毛也飞起着。

另一位大娘对她喊道，正祥娘，你掉了牙刷子。我才知道这位高高个子，头发一丝不乱的大娘叫正祥娘，是我们村上大名鼎鼎之人。

有人小声说，嘴巴这么大，牙刷到这么小。

我小时候，我们家乡的河水，还是可以吃的，每天早上，天不亮，我爸爸就用挑水的水桶，去河滩上，挑水，回家倒在水缸里，放上生钒，把水里沉淀，我小时候，家里有一把水瓢，似乎是我爷爷用一个葫芦一劈两半，用钢丝固定好，上面的葫芦柄正好是用来做手柄，这么的一个东西，特别好玩，可惜，有一次，被我跟我弟弟，抢夺时，不小心摔坏了，裂开了一个缝，我爸爸虽然又找来钢丝加固，无奈，舀水的时候，还是四漏，水从缝里漏出来，再后来，这个葫芦就不知去向，我家用上了铜勺。

但，我生活的那个村庄还是没有用上自来水，家家户户离不开门口的那条山塘河。

黎明时分，是男人们去挑水，再后来，主妇们下河淘米，洗菜，刷牙洗脸，再后来，是睡眼惺忪的小孩子们，上河滩了，洗洗了。

一拨又一拨的人群，家乡的山塘河，接纳我们，收容我们，也养育了我们。我们从这里起步。走向外面的世界。

“正祥娘，你掉了牙刷子”。

那天，我也在河滩上洗洗。我身边的志刚娘，大声地喊着。正祥娘似乎没听见，我想也没想，就冲着那个离去的高大背影大声喊起来了：正祥娘，你掉了牙刷子。

正祥娘不是你喊的，你要喊她正祥奶奶。有人提醒我，我才不管呢，正祥娘，正祥娘。就这么的叫开了。

我奶奶告诉我，正祥娘，是外来人口，本不属于我们村的。是正祥现在的爹摇运输时，从山塘河上摇回来的，正祥现在的爹不是正祥的亲爹，正祥亲爹把正祥娘输掉了，正祥娘只得跟着现在的爹，带上正祥，蹬上那船，来到我们的小山村的。

但是，自从正祥娘来了我们村，正祥的这位后爹就没有存在感了。家中里里外外，正祥娘一把抓了。

一晃正祥娘，在我们村里扎下了根。正祥生性儒弱，又是拖油瓶，但，却从没受村上某些霸道者的欺负，我想归根结缔是正祥娘，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正祥爹爹成份好啊，正祥娘正是穷的被人输过来的，根正苗红啊。

生产队里，正祥娘谁都不怕的，正祥娘比别人更霸道。

我听我娘讲，队里分粮食，正祥娘回到家里，用自己的小秤，一秤一秤地重新过秤，发现少了两斤，立马领起粮食袋子，提到分口粮人的家里，呼天抢地，不骂过瘾不回家的，值到人家被了她两斤，足足的，秤杆翘翘的，才放过。

有一回，村口小店的店主，买给她一袋盐，正祥娘，拿回家才发现，这袋盐里面有一个结块，那么好了，正祥娘，立即领上盐袋，飞快地来到村口小店，用她那独有的乡音，骂了店主足足一小时，店主早已拿出盐袋供正祥娘自己挑，她还是不放过，值到店主，又递上一只香脆饼，正祥娘才合上她那宽宽的大嘴巴。

正祥娘来了的第二年，便添了新丁，正祥的妹妹，正妹出生了，正妹读书好，一路高挂，终于也从我们村上，走了出去，大学毕业后，在城里结了婚，生了子。

每次正妹回家，都是大包小包的领着，吃的东西，据说，正妹的夫婿，在城里某个部门管后勤的，食品多的吃不完的，村上人第一次见识正妹的夫婿，都惊讶于正妹丈夫的大高个，大胖子，村上人那个羡慕啊，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大胖子，我听周围的人议论，那，该是吃了什么肥的肉，才能达到那种胖呀。

那种眼神，恨不得活生生，把正妹那胖胖的大肚子夫婿也分而食之。

正妹一回来，正祥娘就有吃的了，香香的饼一袋一袋的买，夏天的西瓜，滚满床底下，苹果、桔子，吃到烂也吃不完。

正祥娘和正祥爹，一顿饭就能吃掉一只蹄胖。在那个年代，一只蹄胖一顿吃完是什么概念啊。

红烧还是清炖的呀？有人不禁咽着口水问

我听村上人讲的时候，口水忍不住也四流。好羡慕，好想吃呀。

正祥娘那个好福气啊。

可是，正祥娘和老头子还是像队里许多老人一样仍旧守住在小山村，女儿那边再好也不去。只是，正妹一个月不回，就要托人带消息了，正祥娘告诉正妹，说她的肚子空了。于是，正妹又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其实，我也暗暗下定决心的，什么时候，我也能像正妹一样，大包小包买回来给我可怜的娘吃呀。

我奶奶心里酸酸的，她告诉我，女人嘴大吃穷人家，你看看，正祥原来的亲爹不就是被她吃穷了，只好卖了正祥娘了？

我听了不知可否。

只是心里默默地想了想，村上似乎也确实，女人中没有比正祥娘更大的嘴巴了，特别是她骂人的时候。

人人都说正祥娘，女生着一付男人相，就像男人一样，大嘴巴吃四方了。

山塘河自东向西，流了不知道多少年。我们村早已经按上自来水，没有人去河边洗洗了。

一晃正祥娘也90高龄了，每天每顿还能吃上一大碗，粥要烫烫的，面条要烂烂的。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一顿吃掉一只大蹄胖了吗？

90岁，正祥当然要给她娘大办宴席了。

做寿的那天，正祥娘的娘家也来人了，正妹更是早早回家，里里外外的张罗着，正祥提前一天，请来厨师到家里忙碌着办宴席了。

中午吃寿面的时候，正妹特意关照厨房的师傅，给正祥娘来一碗烫烫的，烂烂的面条。

正祥娘有午睡的习惯，吃完面条的她，歪歪斜斜地躺下了，下午3点钟的时候，正妹去喊她娘起床，发现正祥娘没有了动静，翻过她人一看，已经去了。

正祥娘的大嘴巴永远地闭上了，在她人生的90岁上。

寿宴变成了丧宴，村上人都说，这是喜丧，正祥娘一路霸道，连最后一程也出乎人意料，真是好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