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

我后来才知道，午夜飞行不过是一种香水的名字罢了。一些有气味的液体。假以时日。便消失不见。枉负了一个好名字。——题记

（1）

小薰并不是我的亲生妹妹。

那应该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吧。我的父母和小薰的父母都是同一个化工厂的双职工。两家的关系是很好的。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工人家庭经济状况都不是很富裕。所以父母们没有要更多的孩子。我们成了最早的一批独生子女。这个特殊的身份成就了我们各自的敏感孤独和彼此的执着依赖。是啊。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一起，无非是携手顽抗世界。所谓离不开，其实是个谎言。

噩梦开始于一个多雨的夏季。那一场事故。那一起化工厂的泄漏事件。当天当班的职工无一幸免。或早或晚。一一撒手人寰。小薰的父母不幸也在其中。污染波及了很大范围。家属院里人心惶惶。所有的职工和家属都被通知去正规医院做检查。绝大多数人未受污染。少数人轻度污染。住院接受治疗。医生最后警告说：这种污染可能会有很长的潜伏期。

所幸的是，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小薰逃过了一劫。谢家夫妇临终时将小薰托付于我的父母。小薰成了我的妹妹。父母和我都待她如亲人。她也更名换姓。从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一年。我6岁。她5岁。我名香。她名薰。

（2）

去南海酒店的路上，我逛了好几家商厦百货。很艰难的想为小薰选一份新婚礼物。最终仍是拿了香水。

从小到大，我们在一起不知买了多少瓶香水。光是各色的瓶子就有整整一箱。五光十色的记忆。好一双不切实际的姐妹。我们就是这样。爱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以为永不挥散。何等华丽。何等脆弱。

到酒店的时候，已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几十桌酒席，挤的满满的。我径直走到里面的雅间，推门进去。几个女孩子围着新娘收拾彩妆，整理礼服。已经1年不见了。背影仍然是熟悉的。小薰转过身来，看着我安静的微笑。我心下却是一惊。原来这衣饰妆容竟有这样大的功力。怎地将一个平凡女子打扮的婉若天仙。我竟认不出她了。

香，好看么？

美若天仙。我实话实说。

（3）

刚才上网聊天的时候，有个快结婚的男人问我：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盛大的婚礼？

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应该都是吧。

下了线，去喝冰水。阳台上，一个人。望着远处不可知的黑暗。我想起了曾经参加过的一个盛大的婚礼。如果我可以用语言描述出来的话，那么它就显得俗气了。事实上，我无法描述。因为我就是婚礼的女主角。

不过是几年的时间，仿佛遥远的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结婚。婚后的平淡生活。他的变心。我的成全。然后就离婚。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像极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４）

Lee打电话给我。小薰住进了医院。不知为什么，很突然。她想你去看看她。

恩。你去上班吧。我去照顾她。

好。我下班以后就过去。

我带了一束黄色的康乃馨。小薰的脸色苍白如纸。笑容总是安静的。她一直不想输给我。

香，你总是那么好看。即使素面朝天，也清丽可人。

我是化了淡妆的。我笑笑。

小薰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我想她一定在回想过去。果然。我们后面的谈话，我今生不想再有第二次。

香，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看小说的时光吗？

我没做声。她自顾自的说下去。

那时候两个人都傻傻的。对别人的爱情品头论足，津津乐道。你说你只想找到一个足够宽容的人，平静的过掉一生。而我呢，我始终都觉得爱情应该是一种气味复杂的香水，芳香馥郁，神秘诡异。你总是说我太过浮华。香，其实我们始终是不同的。你一直有循规蹈矩的生活。又是如此的美丽出众。而我，有的只是宿命的无常。而且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我曾经问你，如果我们同时爱上同一个人，你会怎么办？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会和你争。我会成全。

我当时只是想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可是我是真的喜欢Lee。香，我时日无多。

你跟他说过你得的是什么病吗？

没有。我怕他离开我。

小薰的鼻子开始流血。我急忙找纸巾替她擦。鲜红温暖的液体一下子就吸进了纸巾里。没想到一种病可以潜伏这么久。空许了一个美丽的诺言。

（５）

我和Lee开始办理离婚手续。财产是婚前公正过的。房子和东西统统卖掉。钱款各半。我在他公司里的股份，他也以合理的价钱买了回去。所幸没有孩子。

离婚后，我也辞去了原来的工作。租了一套旧式洋房。带铁漆栏杆阳台的那种。赋闲在家。白天的时候，拉了窗帘。有时看书，有时写字。晚上的时候，就搬一把藤椅坐在阳台上，看飞机或是流星偶尔飞行过城市的午夜。日子波澜不惊。

（６）

婚礼过后３个月，便是葬礼。

在太平间里，我看到小薰的笑容依然是安静的。可是我却突然开始恨。不知道应该恨谁，不知道可以恨谁。

Lee走进来。香，小薰骗我，可是为什么连你也骗我？

你不应该这么说她。她爱你至深。

Lee惨笑。我原本也以为轰轰烈烈才叫爱情。现在呢，剧本足够精彩吧，情节足够曲折吧。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我现在才知道我们过去的平淡才是弥足珍贵。

我笑笑。转身离去。Lee快步挡住我的去路。

香，你恨我吗？

我摇头。

那你还爱我吗？

我仍摇头。

（７）

对不起，Lee。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能力再说爱或是不爱。医生说这种病可能会有很长的潜伏期。我比小薰更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你。

（８）

如果这个午夜足够美丽的话，那么就让我安静的飞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