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的父爱

        我的童年是在汽车厂后面的一个山坡上度过的。那时候，全家住在一座仓库改建的房子里，颇有几分与世隔绝的味道。我家有一个后院，后院的空坝子就成了父亲开垦的地盘。父亲很勤劳，在院子里砌了一个乒乓球台，左边种上甘蔗、桃树、李树、番茄、辣椒，右边搭了大一片葡萄架。

        夏天的傍晚，我们一家子喜欢在葡萄架下乘凉吃饭。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一边吃，一边寻找着葡萄架上又多出的几串葡萄。父亲会搭上高高的梯子，为我们剪下一串串花花绿绿的葡萄……这也延续了我整个童年对夏天的期待。

葡萄架下的父爱

1. 青葡萄般酸酸的父爱——重男轻女的父亲

        父亲是退伍军人，老家在农村，他有着那个时代的男人特有的大男子主义。小时候，我的哥哥体弱多病，父母给予了他较多的关爱。我总喜欢拿自己和哥哥比较，总感觉父亲喜欢哥哥多一些，不大喜欢我。我嫉妒哥哥长得比我好看，性格比我好，心里暗暗埋怨父母把优点都给了我哥。特别是发生了那件事以后，我对父亲的怨恨彻底爆发出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晚饭后，我和哥哥闲得无聊，在家后面的山坡上扔石子玩。扔了一会儿，我觉得没意思，正准备回家，哥哥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好玩。”

      我跟着他来到了那个地方。仔细一看，不是那个荒废已久的防空洞吗?洞挺大的。洞口杂草丛生，上方不时有一股股的泉水流下，水滴在洞前的小河沟里，滴滴答答的声音像乐曲一样动听。防空洞给我的感觉很神秘，之前远远地看过，想进去却不敢。

      “咱俩进去看看吧!”哥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电筒。有哥哥在，好奇的我哪肯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于是，我拉着哥哥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洞里走去，心中带着一丝探险的激动。防空洞很深，一直走了十分钟还没有走到尽头。里面很潮湿，时不时散发出动物尸体腐败的味道。被熏得实在受不了了，我们又有些害怕，决定出去。

        刚转身往外走，就听见外面传来父母焦急的声音，大喊着我俩的名字:“宜昌，玲玲，这么晚了，你们俩去哪儿玩去了？”我俩知道出去肯定会被收拾，但想想总比在这个可怕的洞里呆着强，还是硬着头皮走出去了。

      “爸……”话音未落，父亲的一记耳光就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怎么跑这儿来了，不知道里面很危险吗?”父亲训斥道。

        我心里很委屈，明明是我俩一起进去的，为啥偏偏我一个人挨耳光?于是冲他歇斯底里地哭喊:“你太偏心了! 你重男轻女，不是个好爸爸!”我当时很佩服自己，把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重男轻女这个词都用上了。

        父亲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拉着我俩回家了。那之后，感觉他有时会一个人静静地思考着什么，看我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后来妈妈告诉我: 爸爸那天后悔打我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偏心，但都是因为哥哥身体不好，所以有时惯着他。他让妈妈告诉我，以后他会注意的。我顿时有一种胜利者的骄傲:哼！不亲自和我说，还让妈妈来传话……

        但爸爸还是令人敬佩的，他肯放下家长的架子，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有错就改，即使是大人。

葡萄架下的父爱

2. 红葡萄般微甜的父爱——望女成凤的父亲

        我从小痴迷于绘画，只要手中有笔，不管是桌子、凳子、墙上，都会瞬间布满人人马马。一次初中数学测验，试卷做完后，我就开始在草稿纸上画画。数学老师狠狠批评了我一顿，把我爸叫到学校对他说:“你女儿这么喜欢画画，给她找个老师吧！”父亲憨厚地笑了，看得出心情非常好。

        回去后，父亲就张罗着给我请老师。那个时候愿意做家教的老师非常稀缺。家中的经济条件也不宽裕，太贵的请不起。一番打听后，还是没有结果。

        终于有一天，父亲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领进了我家，让我叫他“黄老师”。原来这是他新收的一个女徒弟的老公，是做销售工作的，懂一些绘画。于是我就开始了学画生涯。每晚完成作业后，雷打不动地要完成一幅画。

        那段时间，为了多挣钱，父亲经常加班，很晚才回家。为了老师能尽心教我，他对他那位徒弟特别地关照，教别人一遍，要教她十遍。每次下班，满身疲惫的他一看到我的画就两眼放光，精神抖擞了。他把我的画挂满了客厅的各个角落，望着那些画，时常面露陶醉的神情……

        可能顾忌大男子的尊严吧，父亲从不当面表扬我。但一有客人来我家，他就滔滔不绝地给人介绍我的画，听着别人的称赞，他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笑容。为了给我买笔买颜料，买各种昂贵的绘画书，本身就很节省的他甚至戒了烟。

        高中最后一年，面临着艺考和普通高考两种选择。我选了普通高考。当忐忑不安的我把这个决定告诉父亲的时候，本以为他的苦心白费了，会大发雷霆。谁知道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父亲开口了:“没事，你自己决定吧，这么大可以自己作做主了，不过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哦。”

        我眼里溢满了感激的泪水。恍惚间我发现，父亲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有着重男轻女思想的父亲了。为了女儿的成长，他改变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从他身上，我学会了隐忍和责任。

葡萄架下的父爱

3. 紫葡萄般酣甜的父爱——父亲的背影

        上大学后，第一次离开父母，想家的感觉一直纠缠着我。在孤独寂寞的时候，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收到父亲的来信了。父亲在部队上练过字，他的字是那样苍劲有力，落在纸上就像一幅好看的画。每次收到他的来信，我都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欣赏，品味，每天都会拿出来看一遍。

        那一天，父亲在信里告诉我，他要去合川出差，顺路来西南大学看我，我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两天后，父亲来了，带来了两大盒桃片。吃着香甜的桃片，和他聊着学校里的趣事，有一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

        不过这次，我发现父亲的脸上又多了好多深深浅浅的皱纹。这些皱纹里肯定有着对子女的牵挂和思念吧！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晚上，父亲要离开了。我把他送到校门口。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佝偻的背影已经变得很小了，还能看见他不住地回头……

        很多年后，往事越来越模糊，只有这一幕还牢牢地定格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让我懂得了: 爱是不计回报的。

葡萄架下的父爱

4. 葡萄籽般涩涩的父爱——孩子气的父亲

        时光荏苒，现在的父亲越来越老了。都说老小老小，还真在父亲身上应验了。和年轻时相比，他的脾气暴躁了许多。他有时会故意找茬和母亲吵架，弄得母亲经常在我面前流泪。他常常吵过后就后悔了，又变着法去买好吃的东西回来哄母亲开心。让人不免啼笑皆非。

        因为拒绝吃药，父亲的高血压引起了心肌梗塞。在医院住了一周，准备出院的前一天，又突发阑尾炎，需要手术治疗。父亲一听，坚决拒绝。好说歹说才同意了。

        一下手术台，他就嚷嚷饿了。医生说，要等两天呢，排了气才能吃。直脾气的他冲医生发火:“那怎么受得了？不把我饿死啊！”

        晚上，陪夜的我听到一阵奚奚索索的声响，正准备起来看看，忽然眼前亮了——换药的护士打开了灯。接着就是一阵埋怨声:“你这个老大爷怎么不听话呢？还偷偷喝牛奶! 不要命了啊？你女儿呢? 怎么不看着你点，术后第一晚要通宵守着啊，竟然还睡得着!”

        只听见父亲生气地和护士吵起来:“我女儿白天上班，晚上还要来守我，她那么累，是我让她睡的，怪我可以，怪她干什么?”父亲越说越激动，最后护士只好向他道歉。

        虽然觉得父亲这种孩子气的做法很不妥，但还是被他的护犊之情所打动。不管有多固执，有着怎样的怪脾气，有多不讲道理，他都最疼自己的女儿，不允许别人对她有一点点的误解和伤害。

        在他能吃东西后，我第一时间跑出去给他买了一大串葡萄。一颗颗剥好送到他的嘴里。翠绿的，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圆球滑溜溜，凉冰冰，酸甜甜的，轻咬一口，汁液四溢，留下绕齿清香……父亲像孩子一样乖乖地吃着，边吃边告诉我病房里的新闻。就像当初在大学校园里一起吃桃片一样，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温暖和幸福……

葡萄架下的父爱

        父亲的爱是真实的，透明的，圆满的。就像那一串串晶莹的葡萄，为我的人生注满了香甜的滋味……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的父亲

　　　　　                2017.6.18  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