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日,没有杏花,没有雨,更没有假托是果郡王的四郎。
初来乍到,陌生的城,陌生的人,连带那日的日光也是陌生得紧,初夏便明晃晃的炙热。
如果不是偶然遇到他,我或许仅仅是这座城的一个匆匆过客,而不是伤心人。
虽是江南小镇,却没有杏花微雨的烟光水色,到处都是炙热蔓延的燥热。我是一个无意闯入的外来客。因为搭乘的巴士半路故障,我不得不就近下车。司机出于愧疚,告诉我们这座城有一处景点—巨然故里,到是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去处。虽然骄阳炙烤,但一时半会也走不了,站在路边干等也太无聊。我在百度地图里查好路线就独自出发了,步行过去15分钟,倒也不远。
刚刚入夏,太阳就如此毒辣,这还真不是一个好地方。我撑着遮阳伞,一心低头查看路线,无意中与人迎面撞上,好在我的伞起到了缓冲。是个男生,眉目清秀,透着斯文。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抱歉。
他没有回复我要的“没关系”。而是看着我手机的地图,“外地人?”
啊?我没有反应过来话题的切换。
“你的伞划到我了,请我喝杯冷饮,我给你指路?”他微笑着,皱着鼻子,眼睛里有和他的脸不相称的狡黠。
我好像转个弯就能到,我心想。可是,我张口说出来的是“好”。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似乎也很意外。他的嘴巴不易察觉地微微抿了一下,很快就变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旁边不远有一家DQ。
DQ可以吗?我怕男生不喜欢甜甜蜜蜜的东西。
他俏皮地点点头。点了各自的冷饮后,立在柜台边等,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去哪?走出店门,他很自然地问道,随意地像是个认识多年的朋友。
我指了指路标上的字,那儿。
他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微微呛了一下。
我陪你。他边说边扬扬手里的冷饮。
好。
一问一答,流畅不阻。他顺其自然地拿过我手中的遮阳伞,他比我高出半个头,在我的伞下的确有些委屈了。
“不怕我骗你吗,小姑娘?”
啊?我顿了一下,斜转头眼睑微微扩张,嘴角上扬,轻笑道:“挺怕的。”后来他告诉我,我的一顿一笑,像拍照时的延时,他的心莫名地就跟着一紧一放了。
他把伞放到我手中,从皮夹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我。
黄岩?我默念出声。
有!他给我敬了一个军礼。把我逗得忍俊不禁。我把身份证还给他。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有些严肃地看着我,我心头一紧,难道……遇到了歹人……额……
生日是假的,不是1207,是0913。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党和国家教育我们不能撒谎,特别是年龄,是吧?
我向来不信鬼神,不信因缘命定。但是,在遇见黄岩的那天,我开始相信缘分,相信一见如故。因为我的生日是0914。
(二)
而后一年,我一次又一次地往返在我的城与他的城之间。
这是一座一年只有夏冬两季的城,黄岩说:春秋只在日历上,一夜对接冬与夏。然而我们总是很容易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不分明的四季也会变得清晰。我来时是初夏,燥热里有清凉的惊喜;我去时是暮春,晴暖里有料峭的颤栗。
遇见的第二天,我离开了那座城。只是我心里明白,这座城从此牵挂一生。
黄岩陪我参观巨然祠。进门,是一面石屏,石屏上是一幅“S”型的古意山树图,我不懂美术艺术,也不了解巨然。黄岩倒是喜欢书画艺术。他告诉我,石屏上是巨然的代表作《万壑松风图》。画上江南,万壑千山,烟岚松涛。各种松树,姿态万千,苍郁清润。沟壑里,云雾团团,清泉奔涌。整体布局呈S型,意境幽远。笔墨雄浑,气象深厚。下午的阳光已不似中午炙热,斜斜地落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昧,照得他的发金黄柔暖,连带他脸上的细细绒毛,也是暖黄分明。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齐唇的短髭黑亮。我听见心底深处传来的咚咚声漏了一拍,倏地飞霞满颊。黄岩见我半天没说话,看向我,瞧我一说起来就忘情了,看把你脸都晒红了。
我们绕过石屏,进到庭院。庭院里是参天的柏树和各种形态的松树,郁郁青青,倒是一个消暑的好地方。我们坐在石椅上,突然的安静让我们感到有些尴尬。
你在讲讲那幅画吧。我率先打破沉默。
你也喜欢画?
不,我不懂画。不过你讲得很好听。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像在确定我说的是不是真话。我朝他笑了笑。
他拿起遮阳伞,拉着我起来,不由分说,又拉着我来到石屏前。他指着一处,让我上前近观。原来是密密丛丛的树木中,竟有数间屋舍,其中一亭台,竟有一白衣人坐在其间,好不适意!
白居易的“貌将松共瘦,心与竹俱空。”和这清幽景致倒是相称。我平日里喜欢读点诗词,突然就想到了这几句。
黄岩点点头,说,意境确实不错,也很有禅趣。巨然是一个僧人,然后才是一个画家。他作画追求禅意,平实恬淡,静寂空明。
你信佛吗?我小心地问道。
他突然哈哈一笑,说,是巨然的佛,我贪恋红尘,舍不下人间烟火。
那个下午,我们坐在松柏的树荫里,他一会是沉静从容的书画解说家,一会是俏皮狡黠的套路玩家。我有些迷糊,一个人是如何做到一边严谨端重,一边玩世不恭的。我只知道,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可是,这个有趣的灵魂,为什么会遇到我呢?仅仅是因为恰巧撞到的是我吗?感情,是只磨人的小妖精。近着你挠得你心痒难耐,远着你又害得你瞻前顾后。
落照不知何时从松柏的浓阴里褪去,只留一抹霞光在远天,流云有些贪心,这一片,那一丝,霸去半边天。
我不记得是谁先站起身来准备告别的,就像相遇时不知道谁先撞上的谁。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条路叫巨然路,在转角的路口,我遇见了一个叫黄岩的人。现在正在指路牌下与我告别。
他说:小姑娘,有缘再见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把左手插在裤兜,微微向前弓一点身,右手抬在半空挥动。重心从脚尖落到脚跟的时候,他把右手也插进裤兜,向右努了一下嘴,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的生日是0914。
他的眼睛里有一道光,从那清澈眼眸里倾泻而出,落在我的眼里,心里。
我要去f城,距离这里有362公里,我的车走到这里的时候出了故障。我刚从高速路口下来的第20分钟,在这个路口,撞上了你。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一长串话。而后,是长时间的安静。
暮色渐浓,云霞的彤红逐渐散去,爬上我的脸。我的头像是醉了酒,晕乎乎的。这个下午说出的话,总是把自己吓一跳。他楞楞地站在我对面。眼里的那道光,氤氲成一朵好看的莞尔的花。
他向我伸出手,我也不自觉地伸出手,他虚握上我的手,说: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黄岩。25岁,j城人,但是我在n城工作。我的名片。他把名片递给我,我没有立即看,我的鼻子有点酸,眼里像有东西要往外流出来。我用拇指和食指抚一下发别在耳后。开口道:“韦娓,f城人,23岁。很高兴遇见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