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水正撑住脑袋打盹儿,梦见一条蛇在手脖子处咬了一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醒来才发现是自己掐了自己,细嫩的皮肤上顿时出现了一点红印子。而此时,皮鞋跟拖沓在地板上的声音也越来越靠近。尚水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眼神便定在那黑色西装裤的膝盖皱褶处。
她当然知道是谁,化成灰她都能将那一片一片的灰烬拼凑成眼前的人的模样。恨意骤然生起,可是她却突然好像失去了力气,似乎蛇毒已经顺着血液漫延到胸口。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红痕,那一点红格外显眼。
“尚水。”
没有回应。尚水异常清醒,她不知该说什么,像老朋友那样说句好久不见,还是站起冲他发一顿脾气?那都不是她,她就应该是此时安安静静的,侧坐在沙发上,眼神在红木茶几上的茶杯上方晃悠几圈,就是不落在那男人身上。
“你回来了真好。”这突如其来的搪塞难以掩饰路连的不安。他根本无法摆出平日里的做派,他大可如此安慰自己,尚水与他不过是用颜面换来金钱,他对她有何亏欠可言?
可是,眼前的尚水憔悴无比,一身墨黑的旗袍衬得人单薄瘦弱,袖子轻微发皱,头发凌乱地盘起,耳垂脖颈都无金银修饰,可那还是尚水,是夜里张着明亮的眼睛,呼吸带有茉莉香气,连笑容都毫无掩饰的尚水。同时爱上两个女人是他的错吗?他在心里问自己,他是真的爱上了两个女人吗?——或者,他谁也不爱。
尚水端起茶杯,热气又一阵糊上眼睛,糊得像乳胶,粘的眼皮张不开。路连第一次来家里时,好像也是这样情景,她端着茶杯任由热气浸润一脸,不过那时,眼里是喜悦,是幸福。而现在,算什么呢?她蓦地看见透过玻璃窗的阳光将地板分割,棕红色的木地板显得斑驳,残破得多像她自己的人生啊。
她忍不住地,流了泪,将头又侧了一些,水也没喝一口就又搁置在茶几上了。
水杯与茶几轻碰的一声对路连来说像是和好的旨意,他见此便顺势坐在了尚水身旁,伸出胳膊只准备降落在那瘦弱的肩头上,尚水却突然站了起来,径直朝楼梯走了去,徒留路连的胳膊还停在半空中。
茶杯里的水晃了晃,就随即停歇了。生活最后还是要归于平静,尘土归于地,大雪归于天。盛满茶水的茶杯与桃木茶几相碰,那一声不再是什么开始,而是终将敲响的尾音。
“你不必再来了,这屋子我也不要,过几日便搬走。”尚水踏上楼梯又顿了顿,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空空旷旷找不到落脚的位置。她一眼没看沙发上的男人,始终目视前方,一如没有遇见路连的从前。
谁亏欠谁,谁又说得清楚。她说不清楚,路连更不会懂得。乔选早已不在了,尚水也终于明白,是时候从乔选的梦里醒过来了,这场似坏非好的梦该结束了。
路连出门时好像看见孔汝灵身边的小丫鬟,他伸长脖子去望时已没了人影。凉风似乎有了爪子,顺着他的围巾爬进衣领,他冷得一缩脖子,又愤愤起来:尚水可真不给他面子!这女人还恃宠而骄起来!到时候真要她好看!
路连将手往荷包里一揣,踏着地上的碎雪走了起来。
孔汝灵披了羊绒围巾从睡房里走出来,刚踏下一阶,便听见路连的脚步声。她轻哼了一下,又迈起碎步,“回来了。喝点汤吗?我叫他们炖了羊肉汤。”
“不喝了,你睡好了?”
“那是肯定,还做梦了。”
“做什么梦了?”路连径直坐上了沙发,软皮随即陷下将他包裹起来。他看起来对孔汝灵的梦没有丝毫兴趣。
“梦见尚水了,站在我们家门口,哭嚷着求我。”
说完这话,屋子里顿时安静了,路连正夹起的烟还未放进嘴里,他皱了皱眉头。
“求你什么?”半晌,路连深吸了一口烟,又开口道。
“求我呀…”孔汝灵扭到路连身旁,顺着路连的漩涡坐下,身子一歪靠上路连的手臂,“求饶呗,还能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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