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螺栓

我们的小学是有一座小山的，而大门口就在半山腰之上，外面隔着围栏可以看见下面的路面，行人，星河错落的村庄平房。那个半山腰往北连着大路，望南是一段小断崖，高度约莫五米，呈八十度左右，不能行人，然而我们却偏偏喜欢走南面的断崖，在崖面上每隔三十公分就刨一个小坑，用来脚蹬，手攀。走南面的主要是男孩儿，特别皮的男孩子，女孩子则大多走北面的大路，尽管要绕一个之字形的大弯。

小学往西处是一处森林，以一条弯弯曲曲的小石子路通向那里。小路幽长，深邃，再加以阴森浓郁的灌木，各类树木的遮挡，即使是大白天也是一片阴暗，再加以蛇虫鸟类的繁衍，人少去，学校老师屡次强调，禁止进入小树林，否则围着学校操场跑十圈。因此，那片小树林一般是没人去的，除非是特别捣蛋的人，还打了一个天大的赌。

我照常从南面前往学校去上课，准备从南崖上爬上去，冒着跌落磕破手皮的危险，可让我不爽的是，一次危险都没有让我遇到。正当我爬着上去的时候，从学校的围墙里面探出来五六个脑袋，有的扎着小辫子，有的剃着小平头，他们在朝我嚷嚷，好分散我的注意力，使我跌落下去。我一边看着他们，一边爬着南崖，忽然一个脚蹬空，我往下掉了几尺。我还算利拨的，手紧紧抓着脚蹬坑，一用劲，马上调整了姿势，然后一步一步地怕了上来。我看着他们失望的眼神，一脸鄙弃。

等我上来大门口，依旧是那个生锈的大铁门，供汽车和领导出入；门上又开了一个小门，以供学生出入，小门上又开了一个小门，以供里面开门的老铁蛋掏出手来敲孩子脑瓜奔和开门用。那个老铁蛋是个老人，身子不低，但佝偻着腰，剃着光头，但不亮，倒是挺黑的。我就被他敲过好几次脑瓜奔，在我拱门的时候，他冷不防的敲你一下，“咣叽!”一声，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如老树虬枝一般的棕色手早已收回去了，只有你一个人顿时感到如针尖钻心的痛感，眼泪如泉涌似的挤出来，滴答滴答，不得不双手抱着脑袋，上下乱蹦，蹦累了才停下来，然后我才看见他弯着腰躲在大铁门后面嗤嗤的偷笑，坏老头！

我看见这次的大门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门前两边安放了两张长椅，而长椅上坐着我的小学同学，高中同学，还有大学同学，他们都在看着书，或背着书，或做着卷子，我一脸奇怪。

我走过小小门前，喊来老铁蛋。哦！这么多年了，他还在!我问“为啥俺都会在这儿？“

老铁蛋说：“这是恁校长叫俺把恁都叫回来的，说让您都再体验体验高考的感觉。“

我不知所措。

我只好跟着去，再参加一次高考。等一场考试结束了，我们出来，我坐在门口，一个小学同学问我咋样，我说我最拿手的地理不会做了，一道都做不出来。然后是他们一阵长吁短叹的，我听不仔细了。我耳朵受不了了，就穿过校园，走向小树林处。

在小树林的那条小道入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他们嘈杂，很乱。我挤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等我拨开人群，才发现小道最前头是一个男生，浑身是血，在拿着斧头，在背对着我们，他身后是一个倒地的男生，倒在了一片血泊里，异常惨烈。又有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去劝说他，不要去小树林，那是禁地!老师伸过去胳膊，准备拉过来他，忽然，那拿着斧头的男生一个猛转身，紧接着就是一抡斧头砍下去，把老师的胳膊砍掉了，齐肩而下，露出骨肉狰狞的混合状的东西。旁人大惊，尖叫声震天。

我趁着他回过头，看清楚了他原来是我的高中同学，一个非常聪明灵活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倒忘了，只是记得他学习成绩很好，每回都考第一名的，平时一抬头就看见他坐在桌子前，埋头做题，从不多说话，也不谈情说爱。是家长眼中的好孩子，老师眼中的宠儿，同学心中的榜样，嫉妒对象，男神。这样一个好学生竟然沦落到了这等杀人的地步，我感觉很诧异。我自恃我能跟他说上几句话，我就斗胆前去跟着他，只是我起初距离他很远很远。

我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又有几个老师去拉扯他，但是都被他砍翻在地，一片呻吟。渐渐地，没有人能拦着他了，他又脚步不移地前往小树林去了。我始终跟在后面，在足够近的时候，我喊“你不要走了!”他短暂地停住，然后脑袋微微斜侧，依旧走。

终于，他走到了小树林的标识处，而我跨过一个个躺在血泊里的人，距他五米远。

他推翻了那个矗立在小树林入口出的石碑，然后扔下斧头，进入了地势更低的小树林，很快淡出了我的视线。

我马上跟了上去，跑到石碑处，看见了一幕场景，如画，唯美。

在幽深的小树林里，一条小路蜿蜒通往更深至不可见的深处，小路周围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飘荡飞舞，闪闪发光。路面是被映得发光的鹅卵石，光滑圆润，而路面两侧遍布着五颜六色的小蘑菇，各种各样的，紫色，蓝色，红色，幽色，斑斑点点。大自然中的夜竟然有如此唯美动人的场景，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只余那寻常人眼中的好学生，在小路的深处手舞足蹈着，大步流星地越走越远，逐渐不见了。

我没有进去小树林，它不属于我。

我顺着另一条看不见是路的路走了，走得身上沾满了草木的颜色。到另一处较明朗的地方，我才发现，是另一条回家的路。

在这条路上，我看见了在前面，行走着家里的三马车，轰轰烈烈，吧嗒吧嗒，黑烟通通。我本来想赶上去，坐车回去，但赶不上，它不见了。

我走过另一个山头，看见了邻居的邻居开的修理铺，里面堆放着各色的零件，眼睛可见的地方都是黑糯糯的油污，轮胎，车棚，车座，被拆散了，乱七八糟地散落着。我急切地走进去，结结巴巴地问一件东西，但老板不开口说话。

我翻箱倒柜般地照着，把原本就一团糟的场景弄得更不能看了。我把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甚至是很重的车架，很油的车座。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我就是能翻动，因为我在找一件东西。我站在一片废墟零件中，举目四望，原地转了好几圈。

忽然，我眼前一亮，我找到了！

一个黑漆漆的螺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