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拍于现场)
墨雅
2018.0222
当一个人不知今夕何年,甚至连亲人的名字都忘了时,她已经傻了,病了。——题记
大娘病了。
病在床上已经十几年了。后来又摔了一跤,腿也摔断了。
如今真真正正瘫痪在床,需要照顾。
大娘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都很忙碌,照顾她自然成了一大难题。
去年大伯也去世了。以前都是大伯伺候照顾着大娘的衣食住行。每天给她配药,倒水,做饭。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相互照应,艰难地与日子对抗着。不过后来一段时期,大伯身体也不好,听说都是几个儿子闺女每天去给他们做饭吃。
母亲经常夸赞大伯对大娘的照料很细致。大伯的确很细心,以致于忽略了自己的健康。突发的病痛使大伯无力抵抗,在经过短暂时期的治疗无果后,大伯驾鹤西去。
留下孤独的大娘。
兄弟四人商量后,决定由大哥和堂姐轮流照顾,因为他们已经退休了,不太忙。一个轮半月,尽心尽力照料大娘的饮食起居。
这可不是很简单的照料。听母亲说,大娘整天胡噘乱骂,大脑一天天萎缩,很难照顾。腿摔断之后更是艰难,大小便基本失禁。
堂姐也是六十岁的人了,自己也有几个孙子需要看护,一边照顾老人,又抽空照顾小孩,的确也是够累的。
大娘到底是享福,还是受罪?我只是听说他们照顾的很细心,很劳苦,一直没有亲眼看详细。
今天正月初六,我去给大娘拜年。到了大娘的家里,只见大哥和大嫂在家里忙忙碌碌。已经接近十点了,早饭还没有吃。
大嫂说:“每天得先把大娘扶起来擦洗身子,换纸尿裤,有时还得抱下床解大便。”
我看到大嫂正在地上的盆子里揉搓着一块蓝色的布。那是为大娘擦洗屁股的毛巾。大嫂大哥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伺候老人显然也很吃力。嫂子气喘吁吁,一会儿蹲下身子洗,一会儿起身到床上,解开被子擦洗大娘。
大哥在左边的床沿边慢慢地将大娘的身子向左翻动,大嫂就赶紧擦洗右边身子,臀部,大腿。大哥累得要紧了呀,半弯着腰支撑着很长时间,大嫂原本白皙的脸庞此时也憋的满脸通红,头发显得很蓬乱,她根本来不及去顾及,只是两只手交换着伸入被窝给大娘擦洗,挪动身子下面的垫子。
大哥终于直起了身子,要换换去右边床沿翻动。只见大哥深深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用手捶捶自己的腰部,就开始又一轮的弯腰翻动。
我盯住大哥的脸凝视了好久:那是一张黝黑的渐瘦苍老的脸,没有了光气,同样是一脸皱纹。
哦!六十多岁了,他原本也是个老人!
大娘到底是享福,还是受罪?一张张宽大的纸尿布,纸尿裤从大娘身子底下抽出来,那是满满的一兜子尿,斑斑渍渍黄色的尿迹,发出骚臭气味。大嫂的胳膊也累得受不了了,她只是轻轻抖动了一下,她的脸仍然是憋的通红。
接下来嫂子的一个动作让我惊呆了:她用手伸入大娘两腿中间,大嫂的脸几乎贴近大娘的干瘪屁股,将更大气味的一片浸满尿液的纸布抓出来,那是一大张带着体温的尿纸裤。大嫂慢慢直起身子“哎吆”一声,然后下手一揉,卷起来放在地下,又连忙用温水一遍又一遍地将两腿之间擦干净。
大嫂她的动作是那样的熟练,那样的自然,这看似不可思议的动作,在他们看来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这是她们每天的功课,习以为常的程序,丝毫没有嫌弃和厌恶的表情。
嫂子怕大娘两腿放在一起时间长了会疼,因为大娘已经瘦骨嶙峋了。大嫂用个软软的枕头夹在两腿中间,左右移动,力求达到舒服为止。
大娘到底是享福,还是受罪?“嫂子,别弄那么细致,随便擦一下就行了!病人嘛,哪能多干净!”我有点忍不住了。
“这必须洗净,每天都洗净,要不屋子里会有气味。我们每天把她弄干净,她也舒服,外人进来也不难闻。”嫂子一边忙碌着一边补充着。
我在旁边站着,叹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此时我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去迎合这种场面,我只能无语地站在那里……
我始终没有说话。
我怕打扰大哥大嫂原本细致的照料计划。我想上前帮助大哥大嫂,大哥赶紧说:“你别动,你弄不好!你光看看就行,看看我们成天都在干啥!”
说完大哥笑着,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正说着,大娘忽然亮起了好嗓子:
“我日你妈喽!我日你爹喽……”
我真惊呆了!
大哥说,她整天就是这样,脑子萎缩,想骂谁就骂谁,每天骂的没回数,习惯了!
又一阵乱骂,更难听了,我们忍不住大笑了。大嫂笑着对我说:“你还没听过,今天叫你听听她骂人骂多难听。”
大哥说:“这两天天气好了,她还表现不错,前些天,下雪天冷,她天天闹腾,难伺候里很啊!”
大嫂说他们妯娌几个,兄弟几个都会干这活,都干的很内行。
大哥总觉得大娘睡的姿势不舒服,又使劲抱起大娘挪动几下,每一下大哥都累得气喘吁吁。然后从床里面跨过来,又开始打扫地上的废纸屑,整理床头的杂物。
大嫂仍在地上的水盆里仔细地揉搓着那块布满尿渍的蓝布,是那样的不厌其烦。之后她有将地上散落的尿布叠在一起,用手抓得紧紧的起身走向卫生间……
这是一项复杂的工序,真磨腾人,但大嫂大哥却总能不慌不忙,沉着耐心地做着,力求细致,力求完美。虽然他们也已经是个老人了。
我在内心默默点赞他们的耐心,全心的照料。
大娘睡在一张病人的专用床,大哥说这是专门给大娘买的,两边都有栏杆,防止久瘫的人不小心掉下来。大娘缩着身子呆板地躺在床上,基本是放啥样就是啥样。
那是一张因岁月霜割,疾病所缠而变形的脸:双眼微闭着,一只眼根本就睁不开,大哥用手拨开眼皮才能漏出那只无神的眼球。枯老的赤色的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眼皮发红,嘴巴瘦的向外凸,牙齿外露基本不合拢,头发剪的很短。
她像一个婴儿一样被强行围坐在床上,床头被摇动起来,半坐半躺状态。她目光迷离地看着前方,似乎看见我站在她前面,又似乎什么也看不见。有时候认识我,有时候又不认识我,甚至连她儿子也不认识。
我嗓子里有一种东西在梗着,心头上如巨石重压……
我不知道,大娘这样活着是享福,还是受罪?可恨的病魔,渐衰的大脑,终将使老人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大娘到底是享福,还是受罪?岁月无情,它就是一把杀猪的刀。尽管人再有魔力,也抵不过岁月的肃杀。轮回,更迭,人终究都要老去。
在我的印象中,大娘年轻时很干练,走起路来带风,步子很快。她一人在家带着几个孩子干农活,给孩子们做饭,照顾老人。那时候大伯在城里上班,几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回来一次。家里的农活大都是大娘干的,她省吃俭用,精心操持家务。
那风雨中,从田野里小跑回来冻得瑟瑟发抖的薄凉身躯;那炙烤的阳光下,村东坡地里瘦弱低矮的收割身影;那门前,坑头,田野里冲刷不掉的碎片记忆,在我心头剪接成一幅幅古老的乡土画卷,一张张不加修饰的黑白照片。
后来她的几个孩子都大了,都工作了,她才住到城里跟随大伯,度过晚年。这时她的身体已经垮了,终不能再奋力挣命,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身子骨彻底不行了,瘫痪在床,自然需要儿女照顾。就这么没有质量,没有快乐而言,我不知道大娘这样活着是享福,还是受罪。
她的几个儿子儿媳都很孝顺,照顾时都能尽心尽力,毫无怨言。照顾老人,赡养老人是儿女们必须尽力去做的事。
就在这几天,我公公也是病倒在床,需要人照顾。大嫂大哥给我传授一些照顾老人的方法,给老人做饭的技巧,预防便秘等等。
走出大娘的屋子,我骑着车子,一路上心不在焉地,慢悠悠地往前走。阳光洒在整个街道,显然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然而我却阳光不起来,蓦然间我意识到:这是这个家族中年龄最大的老人,内心不禁有些沉重……
记忆回放到过去。东院二妈在临死前的几年里也是痴呆发傻,后院大妈晚年也是整日精神错乱,痴呆发傻。这婶娘们在历经一辈子的生活磨难之后,都遭受相同的病魔折腾,过着不能自理,丧失思维,甚至没有尊严的生活。相反这几个叔伯们,晚年意识思路都很清醒,直到突发病重,但他们都走得让人猝不及防,让人难免长时间悲伤。
她们晚年得病期间的片段生活镜头总烙印在脑海里,时不时地从脑海里浮现。有时我在想:母亲以后会不会也得这种病呢?
默默祈祷,活着的人岁岁平安!
我不知这个操劳一生的老人到底能撑多久?她到底有多少潜在的能量在与暮年岁月对抗?
愿儿女们都要有耐心,沉下心来尽力去照顾老人,也愿天下老人都有一个安详健康的晚年。
祝愿大娘能真正抗过剩下的日子……无期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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