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万仞千锋(上)
走了没几步,过了一间小屋,恰从中走出一个赤膊的汉子来。那汉子向他瞅了一眼,林甫煌外来是客,正要施礼问询,却见那汉子丝毫不在意他一个外地人,径直沿路走了。林甫煌也不追,缓缓环顾了一圈,见这小村落中隐约有几十间草屋散落分布,村落另一头,谷地分作两条。从正对面那条谷中,缓缓流出潺潺的山泉水,正看着,只见远远跑来几个玩耍的孩童,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又相互追逐着跑远了。
林甫煌看孩童不认生,心想:“此地应当长有外乡人进出,是以连孩童都不加好奇。”索性便牵了马,循了叮叮的声音,缓缓在村中向北直行,转眼到了方才流水那道谷口。只见谷口一间破旧的土屋,屋外一个约一人多高的火炉,旁边是一块半人高的大黑石,一名驼背的老者右手拿了锤,正缓缓地敲打。林甫煌心中一喜,想:“莫非便是他?”
走得近了,只见屋旁一支木架上,摆了几具镰刀、斧头与锄头,大小新旧均不一,林甫煌又向前走了两步,拱手道:“这位老先生!”
“旧料呢?”那老者头也不抬,闷声问了一句。
“啊?什么?”林甫煌不明所以,不禁问道。
那老者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旧的打打换新,或是熔了重铸新样式都可以。”
“晚辈非是为打造兵器而来,是要……”
“火小了,少年人,你替老汉我敲他几下。”说着那老者将手中那锤往石上一放,转身颤巍巍地向炉旁炭火堆走去。林甫煌看他步履蹒跚,心中怜悯。慌忙上前,帮忙锤打。
岂料这铁锤看似黑乎乎的稀松平常,一入手,只觉沉重非常,林甫煌气走右臂,勉力提起,又奋力向石上铁镰击去。这一锤刚一砸下,猛然只听叮地一声刺耳声响,那铁镰竟似金铁般坚硬。更奇特者,乃是那充当底座的黑石,吃了此力,硬生生将这沉重铁锤弹了回来。林甫煌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又将铁锤拿稳,手掌已经发麻,只余耳中隐隐的叮叮声,慢慢散播开去。他见第一锤如此,一时楞在当地,不知该不该继续敲下去,不由向那老者看去,盼他示意,却见那老者似乎浑然未闻,斜挎了一只竹篮,兀自慢悠悠走着,瞧也不向他瞧一眼。
林甫煌心中一横,又凝气提起铁锤,这次他吃了教训,将那铁锤提的低了一些,任它自己下落,想要以它重量,自行锤打。却见那黑石仍是叮地一声,将这铁锤弹回,好在这回他早有准备,稳住了身形。他两试不成,想:“那老先生劲力当不如我,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是了,他必是缓缓而落。”
他主意一定,又再提起,此回使力,让那铁锤缓缓落下,果听声音小了许多,只是那黑石仍旧将这铁锤弹了回来,那铁镰仍是一动不动。
“唉唉,让你帮着敲打几下,你这软绵绵的是在摸啥话?唉,看着好端端的少年人,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空架子。”
“这,前辈,我……”林甫煌闻言,心中尴尬,放下铁锤,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算了,再让你打下去,我这柄镰刀,算是废了。”只见那老者摆摆手,提起铁锤,一挥一落,一提一放,看上去实在是毫不费力,稀松平常的很,却见短短三五下,那铁镰渐渐变了形状。连那叮叮声,也并不刺耳,只是隐隐传开去。林甫煌心中纳闷,三番打量这老者,也不像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为何那铁锤到了他手里,便如平常一般了?
那老者看了他一眼,一面继续敲打,一面说道:“这锻铁之秘密啊,全在于落锤这一瞬间,想让这打出来的镰刀啊,经久耐用,不腐不断,在这落锤瞬间,才是使力时候,双力相逼,这铁啊方才能成形,经久耐用。”
林甫煌听他语中似乎别有深义,心中一动,问道:“敢问前辈可是鲁先生?”
那老者道:“哦,你是看老汉我鲁钝不堪吗?”
林甫煌忙道:“先生误会了,晚辈是特地来寻访一位鲁姓铁匠,绝无恶意,只是晚辈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请老先生指点。”
那老者道:“嗯,铁匠这里多的是,有像老汉专打农具的,有铸兵器的,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种。”
“那位前辈当是一位铸剑名家。”
“嗯,若是铸剑啊,你沿着这条山谷进去,里边有个有名的铸剑师,不过他姓甚名谁,这老汉我就不知道了。”
正说着,偏巧一村中百姓挑了一桶黑黝黝的东西前来,与这铁匠搭话,林甫煌告了辞,将马匹寄放此处,顺着沟谷向上而行。
此时虽是深秋天气,山间沟谷之中,似是尚有流火余温,谷中林木黄绿参半,煞是好看。林甫煌顺谷而上,走不多时,远远望见一缕青烟直冲上天,朝了青烟又走了一盏茶工夫,果见山间平台上,镶嵌了几间草屋。他走到台下,只见这平台离地约有三丈多高,两侧却并无石阶可上,只在左侧有一陡坡,似有人迹。
林甫煌站定了,冲那台上说道:“晚辈林甫煌,求见前辈。”这声音顺谷中传播开去,林甫煌听得声音渐渐远了,却仍是不见台上有任何回应,正想台上或许没人。却见一人从屋中走出,晃了一晃,又回去了。林甫煌犹豫一下,放下背上书箧,一提气,踏上陡坡,借力向上,转眼已到陡坡之顶,又一纵身,上了平台。
他向前又走了两步,道:“晚辈经谷口老先生指点,有事前来寻找铸剑的名家,请前辈不吝一见。”他又向前了一步,盯着那草屋门口,等那屋中之人答复。
不料那草屋之中竟连一声动静也没有,林甫煌想:“难道前辈是要考验我的诚心?”当下一动不动,静立屋外等候。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从中走出一位四五十岁的老者来,那老者看到他,倒是一愣,道:“你是谁?站在我门前干啥?”
林甫煌道:“晚辈要寻找一位铸剑的鲁姓前辈,漫无头绪,沿路找寻至此,不知前辈是否知悉?”
那老者道:“你找人是要打剑吗?”
林甫煌道:“不是,他乃是一位故友旧识,他为人宽厚,不知前辈是否听过?”
那老者转身道:“哦,你不打剑,下去吧。”
林甫煌道:“前辈,请您指点一二!”他见那老者似乎充耳未闻,又道:“前辈!”只见那老者缓缓回了屋,再无应答。
林甫煌讨了个没趣,想:“师尊曾言人不可得意忘形,更不可失意忘形,我自先生去后,颇有意志消沉之感,之前听那打铁声,不免心浮气躁。如今来看,果真是我修养浅薄了。” 他自笑一声,消了气馁念头,纵身一跃,借那陡坡下了平台。
他向谷中一望,颇为深远,复又攀缘而上。此回谷中地势渐高,隐隐似有回风呼啸,且山林密丛,杳无人迹,他又背了一幅书箧,是以攀爬颇为不易。这般蜿蜒曲折行进了里许,地势渐渐开阔,只见山崖之上,一口拳头大小的泉水缓缓自石壁沁出,向下汇聚在山间形成一片深潭,潭水之旁,立了一间木屋,木屋之旁,一名钓客临潭而坐,专心垂钓。林甫煌缓步靠近,静等他鱼儿上钩,好上前搭话。
等了许久,那潭水一动不动,潭水之上,竟连一丝波纹也不起,他眼光顺那钓线,沿那钓竿扫向那钓客。只见他约莫三四十岁年纪,眉眼低垂,神态半睡半醒之间,别有一番悠闲。想:“先圣言智者乐水,因其动而不拘,可要到达这番境界,又怎可无这番定境,是所谓静而安,安而虑也。”他心中自得,心意开阔,便丝毫不觉这等待难耐,两人一潭,在这山间平地之上,俱入定境。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潭水一声轻响,水纹顺那钓线扩散,林甫煌不禁轻呼一声:“上钩了。”似乎自己也在垂钓一般。那钓客双眼一睁,轻轻一提钓竿,只见钓线之下,挂着巴掌大小的一枚铁钩,那钩上别无一饵,鱼更是没有,只有那钩上水滴,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林甫煌不禁想:“这么大的鱼钩,却哪里有这么大的鱼呢?”
寒潭.jpg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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