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决定了,从明天起,我要辞职,开始我的职业漫画家生涯了。”宝贵将碗里剩下的几根炸酱面一口气全部呼噜到嘴里,把碗筷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说到。
父亲坐在餐桌旁边,不紧不慢的吃完面,用纸巾认真的把嘴巴擦干净后起身离开,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准备看新闻联播。
身边的女儿小静也吃完了面条,把爷爷和父亲的空碗连同桌子上的炸酱和黄瓜丝一起收拾到厨房里,放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你们别不信,这次我可是来真格的,我说到做到。” 宝贵把左脚放到椅子上,左手抱着蜷曲的左腿,右手一边剔牙一边说。宝贵看没人搭他的话茬,扫兴的拿起烟,走到阳台去吞云吐雾了。
王宝贵,男,42岁,公司财务,离异,跟父亲和上高二的女儿一起生活。7年前因性格不合与前妻离婚,女儿王静判给了宝贵,妻子付一半抚养费到18岁。
父亲是退休工人,有养老金和退休金,还有各种福利补贴。宝贵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工资虽然不高,但高出基本工资水平。
家里有一套三居室,属宝贵父亲所有,宝贵是父亲的独子。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虽不算富裕,却也不算清苦。平平静静的生活本来挺好,可宝贵却偏偏要在这风平浪静的生活里搅出个漩涡。
宝贵虽然已是不惑之年,却仍是不肯老实本分的工作生活,隔三差五的就说要辞职去做这做那,刚开始的时候父亲训斥,女儿开导,可慢慢的祖孙二人发现他每次都是随口一说,第二天就跟昨天没说过那些话一样,老老实实的去上班,日子久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他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自己都不当回事。所以每次当宝贵说出自己的宏大梦想时,祖孙二人就当没听见,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哪想到,宝贵这次当真了。
当宝贵把各种离职手续办完,把自己的东西简单一收拾,连离职证明也不拿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热情的跟同事挥手告别,同事们脸带微笑的跟他挥手告别,心里却各有心思,有人替他惋惜,有人觉得他胡闹,但更多的人坐壁上观,等着看他的笑话。
他走出公司所在大厦的大门,看看时间还早,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扔进垃圾桶,做公交去找学弟兼好友志明,他要给志明一个大惊喜。
“什么?你疯了啊?辞职去当漫画家?我从来也没见你画过漫画啊?”志明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宝贵不可思议的喊到。宝贵坐在墙角的沙发上,双腿搭在面前的茶几上玩儿手机。
他见志明着急,抬头冲志明微微一笑,说:“你快忙工作,下班了一起去吃饭,你请哦。”说完便埋头手机不再说话。志明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坐下继续忙自己的。
刘志明是宝贵的学弟,也是好友,二人大学时一见如故,加上都是本地人,关系一直维持的很好。志明不像宝贵,是个要强的人,所以很早就辞去了安稳的工作开始创业。
人人都说创业维艰,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志明一开始创业的时候,那真是步步艰辛,到处碰钉子,踩地雷。好在志明性格坚韧,几年过去了,公司也算开了起来,虽然不像刚开始那会儿那么难,但在大环境不好的今天,公司的效益仍不算太好。
志明和宝贵一样,也是离了婚,只是志明的儿子跟着妻子改了嫁。志明每个月都要去见儿子几次,带着到处玩耍,而且好吃好喝,可这偶尔的父爱却敌不过长久的关怀。儿子慢慢的开始疏远自己,可他又无计可施,想着等孩子大了,懂事了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志明把喝的烂醉如泥的宝贵送回家时,已经是夜里12点多。他在酒桌上苦口婆心的劝宝贵,可宝贵就像是王八吃了秤砣,非要当什么漫画家。志明知道,别说漫画,就连最基本的绘画,他王宝贵都画不好,真是不知道宝贵发什么疯。他真希望宝贵还想以前一样说着玩玩儿,第二天酒醒了就乖乖的去上班。
第二天早晨,王静像往常一样早早出门去上学,宝贵的父亲自己吃完早饭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也出门去公园下棋了。谁也没有注意还在睡觉的宝贵,大家都以为他早早便上班去了。
可是现在,回家打算准备午饭的老爷子一脸茫然的看着正在吃方便面的儿子,看样子应该刚起床,衣衫不整的坐在餐桌前呼噜噜的喝着面汤。看见老爷子回来,冲父亲嘿嘿一笑,继续低头吃面。
老爷子黑着脸听宝贵描绘自己的伟大梦想,越听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不着调,突然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打断了宝贵的美梦。
“简直胡闹。”老爷子气得声音颤抖,右手颤抖着把拍在桌子上的筷子捡起来,抄起一束面往嘴里送,刚送到一半又放回碗里,把筷子搁到碗上,他实在是吃不下去。
“您老就不用为我瞎操心了,我这么大岁数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宝贵瘫在沙发上抽着烟,一脸轻松的对老父说到。父亲看了看沙发上的宝贵,低头叹口气,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推开防盗门走出去,“砰”的一声用力将门关上,将自己的愤怒和这个他眼中的不孝子关在了屋里。眼不见心不烦,老头儿心里想着,拾步下楼去了。
父亲摔门而出,宝贵就像没有看见一样,心里盘算着好久没有踢球了,如今不用上班了,该去痛痛快快的踢一场球,至于漫画,明天再开始也不晚吧。想到这里,起身掐掉烟,换上球衣球鞋,嘴里哼着小曲就出门踢球去了。
整个下午宝贵都在球场上尽情的挥洒着自己的汗水,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痛快的踢球了,他累的走都走不动了,索性躺着了球场边上的草地上,仰望这天空怔怔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自己今后的路。
夕阳把一抹灿烂的金色洒向球场,踢球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回家了,宝贵用力的挺身坐起来,伴着夕阳抽了一根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
宝贵回到家一头扎进浴室里痛痛快的洗了澡,洗去身上的汗水和臭味,也洗去满身的疲劳。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看见饭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祖孙二人坐在餐桌旁表情凝重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没有开始吃。
“等我呢?不用这么客气,吃吧吃吧。”宝贵说着话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准备吃饭,他踢了一下午的球,中午又没吃饱,也确实饿了。可筷子刚要挨着菜,父亲开口说话了。
“先等等再吃,你的事情我跟小静说了。”爷爷看了看孙女,接着说。
“我们俩一致决定,不会干预你的任何决定。你是这个家的成年人,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但也有义务赡养老人和抚养孩子,以前你有工作,我们对你没啥要求,可现在不一样了。”老爷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喘口气,小静把水杯递给爷爷,老爷子摆摆手继续说。
“你既然已经辞职,决定要当什么漫画家,我们也不拦着你,只要你一次性把一年的赡养费和抚养费上缴,你就可以清静的当你的漫画家,当然还有伙食费也要算上,我们两个可不养吃白食的。”老爷子说着就激动起来,手发抖,声音也抖,吓得小静赶紧给爷爷拍背顺气,眼睛却一直盯着父亲。
父亲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儿子的钱,他只是不想让不着调的儿子胡闹下去,他和王静一起商量着,先把宝贵的“钱袋子”掌握住,等他任性几天没钱了,自然就会乖乖的去上班,就是不知道宝贵能不能理解两位的苦心。
祖孙二人在宝贵回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要平静的对待这件事情,可老父亲一提起这事儿,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波澜,他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失望和痛心。
“说完了?可以吃饭了吧?”宝贵拿起筷子在餐桌上一柱,伸手夹起一口尖椒炒肉丝放进嘴里大嚼,一脸赞赏的表情,左手还朝王静比了一个“赞”,王静白他一眼没理他。宝贵拿起碗开始盛饭,在祖孙二人凶狠的目光下坦然的吃了三碗饭后,放下碗筷一抹嘴儿,转身回屋去了。
“爷爷,吃饭吧。”王静先给爷爷盛了一碗饭,再盛自己的,坐下开始默默的吃饭。老爷子还是气愤难平,举起筷子又放下,站起身来从五斗橱里拿出半瓶的白酒,回到餐桌前到了一杯酒,一仰脖来了个一口闷。
宝贵的房间里发出翻箱倒柜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不过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宝贵打开门走了出来,双手把一张银行卡递给父亲。
“这是我的工资卡,这几年的积蓄都在这儿呢,这回我可以安心当我的漫画家了吧?”宝贵见父亲不接,就把卡放到了餐桌上,转身又回屋去了,走到一半停住了脚步,转身对王静说:“别光顾着打工,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不用担心钱,有爸爸呢。”说完趿拉着拖鞋回到屋里,随手关上了门。王静听完朝宝贵的房间撇撇嘴,老爷子更是气得饭都没吃就回屋去了。
深夜一点多钟,大家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而宝贵的屋子里依然传出电视的声音。宝贵躺着床上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一部韩国电视剧,屋子里烟雾缭绕,宝贵一边看,一边还不时的发出阵阵笑声。
中午十二点,宝贵推开房门就看到正在吃午饭的父亲,父亲看到他,放下碗筷扭头便回自己屋里去了,似乎一眼都不想看宝贵。宝贵吃完午饭,换上球衣就出门了,一直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回来,而且还醉醺醺的。
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宝贵几乎每天凌晨睡,中午醒,下午不是去踢球,就是去找志明喝酒。对了,只有一次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打白纸和几本漫画入门书籍。祖孙二人眼睁睁的看着宝贵这样一天天的堕落,却又无话可说,他们还是在等着宝贵“粮尽弹绝”,然后乖乖的去上班。
一天晚饭后,宝贵拿着几张纸敲开了女儿的房门。进屋后,宝贵一脸堆笑的把纸递到女儿面前说:“小静,你们年轻人都喜欢漫画,你给老爸把把关。”王静放下手中的笔,拿起父亲递来的纸,只看了一眼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嘴里说道:“爸,您这画的也太丑了。”
宝贵一脸腼腆的解释:“这不是新手嘛,画功不重要,你看看故事情节,那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晚上不睡觉想出来的。”
“故事太老土了吧,这套路都被用烂了,您还用好几个晚上想?”王静一边看,一边嫌弃,她想正好趁此机会打击一下老爸的自信心,好让他及早回头,走上正道。
“这不最近手头紧,烟都断货好几天了,这烟对于我们漫画家来说就是灵感的源泉啊。”宝贵右手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表明了此行的目的。“静啊,你看能不能先借给爸爸十块二十块的,解解燃眉之急,等爸将来发达了,给你包个丰厚的大嫁妆。”
王静放下父亲的手稿,不理父亲开始做自己的数学题,把宝贵晾在了一边。宝贵见王静不理自己,便开始不厌其烦的跟女儿唠叨。王静被烦的无奈,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往书桌上一放,宝贵就闭上了嘴,顺手拿起钞票说:“还是我闺女疼我”,说完转身离开房间。然后王静就听见防盗门被打开的声音,宝贵走了,可王静却无法安心的做自己的数学题。
这不,之后的日子里,宝贵似乎有点漫画家的意思了,虽然仍旧是晚上很晚睡,白天很晚起,但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桌子前面“创作”,也不出去踢球喝酒了。不知是转了性开始发奋,还是囊中羞涩不好出门会友。
宝贵拿着手稿到女儿房间的次数也多了,虽然不是每次都乐呵呵的出来,但有时候也会传来父女俩开心的笑声,而且宝贵还宣布,自己的漫画以动人的故事,幽默的桥段以及夸张的画法被某漫画网站审核通过,并且还有了一个人订阅。这当然不能说明宝贵可以靠漫画为生了,但也许事情正朝好的方向发展也说不定呢。
又是一天的傍晚,宝贵接了一个电话后,扔下等他一起吃完饭的父亲和女儿,急匆匆的离开了家。
宝贵在昏暗的小河边找到了坐在便民椅上的志明,志明的旁边堆着罐装啤酒,脚底下已经有几个空罐。他看宝贵走来,随手抛给宝贵一罐啤酒,宝贵拿手接住,坐在志明的旁边打开啤酒开始喝。
“我快撑不下去了,”志明一开口,一股酒气冲宝贵扑面而来。
“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因为我们公司一个小失误而要放弃跟我们签约,我的前妻也告诉我,要我以后不要去看儿子。你说,我这么的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志明虽然一身酒气,但神智清醒,让他看起来疲惫的,正是这两件对他无比重要的事情。
“我人生的前十年,”宝贵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啤酒,朝不远处的垃圾桶抛去,空罐在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弧形,咣当一声落在了离垃圾桶大概一米远的空地上。
“是父母的儿子,归我爸妈管,接下来的十年,我不但是儿子,又成了老师的学生,管我的除了父母,又多了老师。”宝贵又开了一罐,边喝边说。
“接下来更惨,我虽然不是学生了,但我既是儿子,又是父亲,还是他妈的该死的员工。”宝贵没有正面回答志明,而是平静的说着自己的过去,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我常常想,我什么时候能够做我自己啊,做一些我想做的,而不是我要做的,哪怕不是我喜欢做的,只是单纯想做的。”志明看着宝贵,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却也没有打断他。
“我很羡慕你的,志明,你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而我,人生都过了大半辈子了才鼓足勇气尝试着做自己。”宝贵看着志明,停下说话,举起啤酒碰了一下志明手中的啤酒,一仰脖又把一罐啤酒喝光。
“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咱不能只顾做自己,而忘了别的身份。我想要勇敢的做自己,但我依然是我爸爸的儿子,我女儿的父亲。
我想让父亲安度晚年,更想让女儿安心的学习,快乐的生活。做最好的自己,就是要让自己守护的人更加幸福不是吗?”宝贵看着平静的河面,他的内心就像此刻的河面,很平静,也很坚定。
“虽然我现在做的很差,离我想象的还很远,但是,我可是还没全力以赴哦。”宝贵冲着志明一笑,用手拍了拍志明的肩膀。
志明突然明白了宝贵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感激宝贵,同样也为自己的懦弱感到内疚。志明双眼满含热泪,紧紧的抱住了坐在旁边的宝贵,这个此刻在他眼中无比强大的男人。
此刻宝贵的家中,祖孙二人正在用手机看着宝贵的“作品”,不时的发出阵阵的笑声和讨论的声音。老爷子看着儿子那粗糙的画功和荒诞的故事,泪水不知道不觉的盈满双眼,而此刻老爷子的脸上的表情,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