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张三的歌》

1

大学里晚春的景色别有一番风情，石钟歌骑着她的自行车穿梭在校园路旁的柳枝间，觉得整个人都没那么紧张了。这是她选择任教后第一天来学校上课。如果说音乐是她的第一生命，那么现在传业授道就是她的第二生命。想到这里，她微微的笑起来，眼睛像两弯皎洁的月亮。

她把自行车停到教学楼下的停车处，穿过教学楼A座的长廊，长廊上落地窗透过来的阳光打在她淡蓝色的针织开衫上，暖暖的。

石钟歌快走了几步，终于停在一个大教室的门口。这时学校的上课铃声响起，她心里想着时间刚刚好。却听见教室里边说，快快快，都站好。石老师来了。

石钟歌推开门，看到教室里整整齐齐的站满了学生，石钟歌笑着说：“大家好，我是石钟歌。”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响起各种尖叫声，“欢迎石老师……”学生们恨不得都冲上去，一睹真容。

石钟歌缓缓的走上讲台，她想到了明星的效应，但是没想到明星效应是这么有效应，“谢谢同学们，都坐回去吧。”

石钟歌拿出她提前准备好的教案，刚准备开始。一个男同学站起来，看上去足足有一米八几的样子，“石老师，”男同学说，“老师，上课之前，我们有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什么请求？”石钟歌没想到还没开始上课，就有学生提请求了。

“老师，您下课了，能给我们每个人都签个名吗？”男同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其实我们报您的选修课，是因为我们都是您的粉丝。”

石钟歌笑了，“我现在已经不是明星了，我现在是你们的老师，希望以后你们来上课的时候是因为喜欢音乐，不是因为我。”

“您怎么不是明星了，在我们看来，您永远是最耀眼的明星，您的歌声那么美，连最新一期的杂志上都点评说，您是中国最有希望冲刺格莱美大奖的中国歌手。”男生自信的大声说到。

“就是就是，您的歌就是我们精神的汤药，经典治愈系，每次一遇到不好的事情，只要一听您的歌，心情就会好很多。”一个女同学也忍不住站起来说。

“对啊，石老师，你为什么不继续唱了呢？你不是说过，音乐是您的第一生命吗？”

“石老师，前段时间，媒体上说，您是因为病了，才不继续唱歌的，是真的吗？”

“是啊，石老师，还有媒体说，你是因为失恋了，才放弃了自己心爱的事业……”

“你说的不对，石老师从来没在官方微博上承认过自己有恋情，哪儿来的失恋啊……”

“是啊，之前官方媒体说，石老师是因为做慈善事业，无暇分身，不能专注唱歌，才暂时退出歌坛的……”

瞬间教室里就变成了一锅粥，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聊起了石钟歌的八卦，石钟歌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了这个局面了。

石钟歌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笑着说，“我是不是走错教室了，这里是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吧。”

她的一句话，把同学们都逗笑了。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不继续做明星，不代表我不继续唱歌了，我是爱音乐的。因为我一直认为音乐是诠释情感最好的语言。因为音乐可以表达世界上最纯洁最真实的爱。”

石钟歌眼睛看着窗外柳絮飞舞着，打在透明的玻璃上，转头看着正在关注她的学生们，说道：“同学们，看来今天的教学内容是讲不下去了，这样吧，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想不想听？”

“想听，想听，老师，快讲吧。”同学们一听有故事，立马都随声附和。

“但是故事不是白讲的啊，我有一个要求，听完故事后，你们每个人都要写一篇自己对于音乐理解，而且以后上课不能再问我八卦的问题。”

“老师，是爱情故事吗？”一个男同学调皮的问。

“是。”石钟歌微微的笑着，“怎么样？我的要求很合理吧。”

“好好，老师，你快讲吧。”

“好，那我就开始了。这是个跟音乐有关的爱情故事……”石钟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神又飘向窗外乱飞的柳絮，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2

“故事发生在一个偏远的村庄，偏远到连火车也不能经过那里。村庄很小，大概只有几十户人家，过着恬静简单的生活。

故事的主人公叫阿三。

阿三不是他的大名，他真正的名字谁也不知道，只是知道他在家排行老三，阿三其实是村里的人给他起的笑称，因为他看起来总是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见谁都乐呵呵，实际上阿三一点都不傻，他只是为人老实忠厚，不会行奸耍诈而已。

村子里靠种田生活是肯定维持不下去的。于是村里的青壮劳力都会一起到城里打工，每年春天播种后出发，秋收的时候回来，既不耽误农活，又能捞下田里的收成。

只是阿三不能去。阿三家里一共有五个儿子，只有阿三是早产儿，从小自带弱症，看上去瘦弱单薄，阿三的娘说，来阵风可别把咱三儿刮跑了。

阿三的爹说，三儿啊，你打小儿就身体弱，就留在家里给村上的人家放羊吧。也能赚些个钱，到时候攒着给你娶媳妇儿。

阿三嘿嘿的笑，说，行，爹，我听你的。

于是阿三就成了村里的放羊官儿，白天村上的人都把羊交给阿三，由他赶着上山，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阿三再把各家的羊都赶回各家的羊圈里去。

阿三喜欢放羊，赶着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统领千军万马的元帅，其中某只羊脱离大队了，阿三就追上去，把羊赶回羊群，还不忘记训斥一番。他觉得有时候羊比人可爱，至少羊都能听懂他的话，而且不会追上去嘲笑他。

阿三这羊一放，就是好几年，经过这些年的风吹日晒，阿三的皮肤渐渐黝黑了起来，整天放羊爬山涉水的，身体也锻炼的更健壮了。竟不像小时候那样单薄瘦弱。

村里人见到阿三，都说，哎，我说阿三啊，你小子上山放羊都吃啥了啊，这成天喝西北风还能喝出个壮小伙儿啊。

阿三只是嘿嘿嘿的笑，然后继续放他的羊。

其实阿三有个小秘密，只有羊知道的小秘密。

上天是公平的，他没给予阿三精明的头脑，也没给予阿三俊朗的外貌，但是却赐给了他一副好嗓子。

这是阿三放羊的时候发现的，空旷的山涧，只有阿三和低头吃草的羊，阿三突然想吼一嗓子。

这一吼就穿透了最远的山，最高的云。阿三试着唱他从村广播里听来的歌，那声音简直好听极了。连阿三都吓了一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发出这么美的声音。

阿三爱上唱歌了。每天把羊赶到离村子十几里外的山坡上，羊低头吃草，阿三抬头唱歌。阿三天籁般的歌声，滋润着低头吃草的羊，他的歌声忽远忽近，婉转动听，有时像飘落在草丛里就消失不见的雨滴，有时像砸在巨石上飞流千钧的瀑布，有时像徐徐吹来撩拨头发的清风，有时又像清脆跳跃的蝉鸣。

阿三的歌越唱越美了，他放的羊也越来越肥了。”

“老师，这只有歌声啊，爱情呢？”第一排的高个子男同学禁不住问道。

石钟歌笑着说，“我还没讲完呢。”

3

“那是一年的晚春，就好像现在的光景，柳絮漫天，阳光和暖。阿三却不知道，他唯一秘密被人发现了，阿三更不知道，正是这个秘密，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这天阿三像平时一样出门放羊。

他放的这群羊里，就数村长老付家的羊最多。老付早晨开圈放羊给阿三的时候，有一只羊羔落在了羊圈里。

老付跟自己的最小的闺女说，丽笙啊，今天开圈的时候，咱家羊羔落下了，你娘下地了。你抱着给阿三送到羊群里去吧，这羊一天不吃草，就一天不贴膘啊。

付丽笙是这个村子里长的最漂亮的姑娘，一双杏核大眼，高鼻梁，薄唇微微上翘，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丽笙分成两半，扎成两个麻花辫，趁着丽笙的皮肤更加白嫩了。丽笙一笑，一双眼睛就像两弯皎洁的月亮。”

“石老师，丽笙的眼睛就像你的眼睛一样。”那个男同学又忍不住说。

“别打断老师，你要是再捣乱，就让你去教室外边。”旁边的女同学瞪了那个男同学一眼，“老师，继续，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石钟歌看着他们笑了笑，说“后来啊，后来老付喝醉的时候，经常跟村里的人吹牛，说，我老付的闺女丽笙，嫁给咱们县太爷都富余。村里人说，老付，你还村长呢，这没文化啊，那不叫县太爷，那叫县长。

老付心疼自己的闺女，平时从不让丽笙干农活，顶多就是让丽笙跟着她娘学些针线女红还有家常做饭。

丽笙听了老付的话，抱着羊羔，顺着村里人指的路，来到了山上。可没看到阿三。

正在丽笙寻找羊群的时候，她听到了阿三的歌声。丽笙从来没听过这么动听的歌声，就算是村里的广播，也没有这歌声优美响亮。丽笙被阿三的歌声迷住了，她顺着阿三嘹亮的歌声找到了阿三的羊群。

丽笙说，嘿，阿三，你的羊。

阿三吓了一跳，这个山上难道除了我和羊，还有其他人吗？

他回头朝山坡上一看，看到了老付家的丽笙。阿三从来没这么端详过丽笙。丽笙穿着红色的碎花夹袄，怀里抱着白色的羊羔，站在漫天飞絮里，像极了天上的仙子。可阿三看丽笙朝他走过来，就赶快低下了头，就像旁边吃草的羊。

丽笙走到阿三身边，把羊羔放到地上，对阿三说，刚才的歌，是你唱的吗？

阿三低着头，发出恩的一声，不仔细听的话，几乎就要被柳絮盖住了。

丽笙说，你唱歌真好听，比广播还好听，像山里的莺子。

阿三低着头，又发出恩的一声，闷闷的。

丽笙说，阿三，你能再给我唱一个吗？就像刚才那样唱。

阿三抬起头，说，啊？

丽笙说，你除了恩，啊，还会说点别的不？

阿三说，会，可是你在这儿，我，我不自在。

丽笙说，那有啥嘛，你唱你的，你就把我当成你的羊。

阿三说，行，我试试吧。

阿三开始唱歌了，阿三的歌声不再像原来只有羊的时候那样豪放，那样自由，他的歌声变得柔美了，甚至更加动听，更加温柔，更加的——多情。因为他知道，这首歌不是为羊唱的，是为丽笙唱的。

丽笙听完阿三唱歌，对阿三说，阿三，你的歌声太美了，明天我还来听你唱歌。

丽笙说完，冲着阿三甜甜的笑了。阿三觉得他像被温暖的水泡过了，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可丽笙不知道，是她发现了阿三唯一的秘密，她也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知道了阿三的秘密，改变的丽笙的命运。

从那天以后，丽笙每天都来山上听阿三唱歌，她和阿三一起追着羊群，在山涧间自由的跑着。跑到哪里，哪里就有阿三的歌声。跑累了，阿三就拉着丽笙到小河边捡野鸭蛋，用火烤熟了给丽笙吃。

丽笙爱上阿三了。

阿三也爱上了丽笙。

丽笙的娘问丽笙，你这个疯丫头，又跑到哪儿去了啊。我一下地里，家里就寻不见你的人影。

丽笙说，我到阿娟家里剪窗花去了。说完，就回到自己屋里，回想阿三的歌声。

阿三也比以前开朗多了，甚至在村里，他也开始唱歌了。村里人都说，阿三的歌唱的真好听啊，以前怎么不知道。

丽笙一天天的胖起来了，丽笙的娘跟老付说，你看咱家最近吃的太好了，丽笙都胖了。

老付说，以后让她少吃点，丽笙长的好看，回头太胖就不好看了。

转眼到了要过年的时候了，老付家的羊下小羊羔的时候，丽笙生了一个女娃。

丽笙的娘，看着丽笙生下的娃娃，哭着说，你爹去县里买年货了，他回来看见可怎么办啊，丽笙啊，你真是把咱老付家的脸都丢尽了。

丽笙苦笑着说，娘，把孩子给我吧，她饿了，得喂奶。

老付一进家门，就气冲冲的到丽笙屋里，抽了丽笙两个耳光，丽笙被抽的眼前直冒星星，只听见老付冲着他吼道，说！你生的这个杂种到底是谁的？好，不说是吧，不说我就打死你这个浪荡货！

丽笙的娘哭着求老付，丽笙刚生产完，你少说几句吧。有啥话，回屋里我跟你说。

老付回头又甩了丽笙娘一耳光，早就跟你说了，你这个娘当的真窝囊，自己孩子在外边干了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出了这种丢人的事儿，你还有脸在这儿说，要是我，我早就跳井了。

后来不管老付怎么逼问丽笙，丽笙就是不说孩子是谁的。

吃罢晚饭，丽笙娘说，老付，村里的青壮年一到播种就都出城了，秋收才回来。村里，就只有阿三这一个后生，我看丽笙的孩子多半是阿三的。

老付把烟袋一把撅折了，狠狠地扔到地上，对丽笙娘说，这事儿你别管了。

冬日的太阳升的晚，公鸡打过第三遍鸣后。村里人也陆陆续续都开始忙碌起来。

阿三家门口站满了村里的人，按照以往，这个时候阿三早就到各家各户揽羊了，可今天到现在都没见阿三人影儿。

大家都争着喊，阿三啊，别睡了，该放羊去了。

阿三没应声。

村里人于是打开阿三家的门，看到阿三蜷缩在炕上，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娃，女娃的身上还裹着阿三的棉袄，她和阿三都睡着了。

可是阿三，却怎么也叫不醒了。

原来老付昨天晚上找来了村里所有的青壮年，领着他们找到了阿三。

老付说，阿三，你说，我家丽笙生的小杂种，是不是你的。

阿三说，老付叔，丽笙生的不是杂种，那是我们的孩子。

老付说，好你个阿三，还敢跟老子顶嘴，我家丽笙也是你能惦记的？就凭你，一个臭烘烘的羊倌儿，你也配，给我打！往死里打！

阿三只感觉他们的拳头，脚都落在自己身上，打的他硬生生的疼。阿三听到自己的肋骨有折断的声音，可他的嘴里，除了流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阿三不知道老付那帮人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缓了多久，他从地上爬起来，感觉浑身都剧烈的疼痛着。可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去。他今天还没有去看丽笙。

他走到院子里，打了一些井水，仔仔细细的洗了脸上的血。

然后又慢慢的走到自己屋里，从被子下面拿出了一包红糖。那是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托村里进年货的人从镇子上买回来的。

阿三揣着红糖，踉踉跄跄的走到丽笙家的门口，看到丽笙家的灯都灭了。他悄悄的进来，来到丽笙的窗户下面，轻轻的叫丽笙。

丽笙没应，丽笙的娘悄悄出来，看着阿三说，阿三，丽笙睡下了，你以后别来了。

阿三拿出红糖，递给丽笙娘，说，婶子，这红糖你给丽笙。

丽笙娘接过红糖，想了想，说，阿三，你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丽笙娘抱着一个女娃出来，直接塞到阿三怀里。

丽笙娘说，阿三啊，这是你的种，你抱回去养吧，丽笙还要嫁到县里去，你别再来找她，你跟她来往，就是害了她啊。”

4

“那，丽笙呢？”学生们问道。

石钟歌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丽笙听村里人说，阿三死了，是由于被人折断肋骨，肋骨插进了肺里大出血死的。知道阿三去世的消息，丽笙就疯了。可她只要一听到广播里放阿三唱过的歌，精神就能清醒一会儿。听不到，就神志不清。”

“那，丽笙和阿三的女娃呢？”学生们又问。

石钟歌刚要说话，下课铃响了，她笑着说，“这是另一个故事了。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们要记得交论文啊。下课。”

石钟歌缓缓的走到学校的车棚里，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穿过飞着柳絮的马路，直奔家的方向。

石钟歌回到住处，轻轻的停放好自行车，然后遍轻轻的唱起歌来：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忘掉痛苦忘掉那悲伤

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

但是心里充满著希望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望一望 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然而，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听到里边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阿三，给你羊，我是老付家的丽笙。”

其实石钟歌一直没告诉学生们，阿三姓石，他叫石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