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孝家的等见贾母动怒,谁敢徇私,忙至园内传齐人,一一盘查。虽不免大家赖一回,终不免水落石出。查得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母,跪在院内磕头求饶。贾母先问大头家名姓,原来这三个大头家:一个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一个是园内厨房内柳家的之妹,一个就是迎春之乳母。这是三个为首的,馀者不能多记。贾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入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次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又将林之孝家的饬了一番。林之孝家的亲戚又与他打了嘴,自己也觉没趣。迎春在坐,也觉没意思。黛玉、宝钗、探春等见迎春的乳母如此,也是物伤其类的意思,遂都起身笑向贾母讨情,说:“这个妈妈素日原不顽的,不知怎么也偶然高兴。求看二姐姐面上,饶他这次罢。”贾母道:“你们不知。大约这些奶妈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着偏向。我都是经过的。况且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宝钗等听说,只得罢了。
一时贾母歇晌午了,众人散出,都知贾母今日气,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尤氏便到凤姐处来闲话了一回,因他不自在,只得往园寻他姑嫂们闲谈。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就往园内散散心来。
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的走来,手内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头一壁瞧着,一壁只管走,不防迎头撞见邢夫人,抬头看见,方才站住。邢夫人因说:“这痴丫头,你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
原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的与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做粗活的一个丫头。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粗活简捷爽利,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贾母因喜欢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发笑,便起名为“傻大姐”,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回,毫无忌避,因此又叫他作“痴丫头”。他纵有失礼之处,见贾母喜欢,他们淡然、不去苛责。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力,贾母不唤他时,他便入园内来顽耍。今日正在园内掏促织,忽在山石背後得了一个五彩绣香囊,其华丽精致,固是可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便心下盘算:“敢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必是两口子相奸。”左右猜解不来,正要拿去与贾母看,【庚辰夹批:险极妙极!荣府堂堂诗礼之家,且大观官园又何等严肃清幽之地,金闺玉阁,尚有此等秽“妙”,天下浅闲浦暮(按:闲通“娴”。李白<秋浦歌>其十六“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妻子张白鹇,结罝映深竹”)之家宁不慎乎!虽然,但此等偏出大官世族之中者,盖因其房宝鸭香宵鬟婢混杀,焉保其个个守礼持节哉?此正为大官世族而告戒(按:通“诫”)。浅闲浦暮之处,毋如主婢日夕耳鬓交磨,一止一动悉在耳目之中,又何必谆谆再四焉?】(按:“宝鸭香消”用典宋代韩淲《仲明命作艳曲》:“宝鸭香消酒未醒。锦衾春暖梦初惊。鬓雲撩乱玉钗横。半怯夜寒褰绣幌,尚馀娇困剔银灯。粉痕微褪脸霞生。” 作书人【梅溪】张廷瓒(1655-1702)《传恭堂集》卷一《秋闺》其二:“宝鸭香沉夜寂寥,梧桐叶上雨潇潇。高唐神女如相妒,梦向巫山路亦遥。”)是以笑嘻嘻看着正走,忽见邢夫人,便笑道:“太太真个说的巧,真个是狗不识呢。【庚辰夹批:妙!寓言也,大凡知此交媾之情者真狗畜之说耳。非肆言恶詈。凡识此事者即狗矣。然则云先与贾母看,则先骂贾母矣。此处邢夫人亦看,然则又骂邢夫人乎?故作者又难。】(按:“傻狗不识臭”,东北俗语。傻大姐之名因此而来)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
邢夫人接来一看,吓得连忙死紧攥住,【庚辰夹批:妙!这一“吓”字,方是写世家夫人之笔。虽前文明书邢夫人之为人稍劣,然不在情理之中;若不用慎重之笔,则邢夫人直系一小家卑污,极轻、贼极轻之人已,岂得与荣府长房哉?所谓此书针锦慎密处全在无意中一字一句之间耳,看者细心方得。】(按:此是“岂”字。若是“已”字,前已“已”,此处当省写为两点或若“上”字。)忙问:“你是那里得的?”傻大姐道:“我掏促织儿在山石上拣的。”邢夫人道:“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才是。皆因素日你是傻子,已後再别提起了。”这傻丫头听了,反吓的慌了,他说:“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的而去。
邢夫人回头看时,都是些女孩儿,不便递与,自己便塞在袖内,心内十分罕异,揣摩此物从何而至,且不形于声色,且来至迎春室中。迎春正因他乳母获罪,自觉无趣,心中不自在,忽报母亲来了,遂接入屋内。奉茶毕,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庚辰夹批:“咱们”二字便见自怀异心,从上文生离异发沥而来,谨密之至。更有人于此者“君未知”也,一笑。】迎春低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那妈妈只有说我的,没有说他的。”【庚辰夹批:妙极!直画出一个懦弱小姐来。】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分来。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是什么意思?【庚辰夹批:我谨问:外人为谁?】再者,只他去放头儿还可,恐怕他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做本钱,你这心活面软,未必周接他些。若被他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
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道:“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吓吓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地,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庚辰夹批:加于琏凤,的是父母常情,极是。何必又如此说来?便见又有私意。】但凡是我身上吊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了。【庚辰夹批:如何?此皆妇女私假之意,大不可者。】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庚辰夹批:更不好。】你虽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彼此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庚辰夹批:又问:别人为谁?又问:彼二人虽不同母,终是同父。彼二人既系同父,其父又系君之何人?吁!妇人私心,今古有之。】我想天下的事也难较定,(按:梦稿本从“总是你那”到“也难较定”大段文字被框定删除,“甲辰”本使用梦稿本无此段文字,以“甲辰”本为底本的程甲本脱文。程乙本同程甲本)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你反不及他一半!谁知竟不然,这可不是异事?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议论为高。”【庚辰夹批:最可恨妇人无子者引此话是说。】
旁边伺侯的媳妇们便趁机道:“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像他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强。他们明知姐姐这样,他竟不顾恤一点儿。”【庚辰夹批:杀杀杀!此辈专生离异。余因实受其蛊,今读此文,直欲拔剑劈纸。又不知作者多少眼泪洒出此回也。又问:不知如何顾恤些?又不知有何可顾恤之处?直令人不解。愚奴贱婢之言。酷肖之至!】邢夫人道:“连他哥哥嫂子如是,别人又作什么呢。”
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接着又有探事的小丫头来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方起身前边来。迎春送至院外方回。
绣桔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问司棋,司棋虽病着,心里却明白。我去问他,他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内暂放着,预备八月十五日恐怕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怕人恼。如今竟怕无着,明儿要都戴时,独咱们不戴,是何意思呢。”【庚辰夹批:这个“咱们”使得恰,是女儿喁喁私语,非前文之一倒可比 。写得出,批得出。】迎春道:“何用问!自然是他拿去暂时借一肩儿。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送来就完了,谁知他就](按:诸盗版添足文字)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他,想也无益。”绣桔道:“何曾是忘记!他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如今我有个主意:我竟走到二奶奶房里将此事回了他,或他着人去要,或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他赔补。如何?”【庚辰夹批:写女儿各有机变,个个不同。】迎春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庚辰夹批:总是懦语。】绣桔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春便不言语,只好由他。
谁知迎春乳母子媳王住儿媳妇正因他婆婆得了罪,来求迎春去讨情,听他们正说金凤一事,且不进去。也因素日迎春懦弱,他们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见绣桔立意(按:蒙戚写作“主意”,乃盗版标志)去回凤姐,估着这事脱不去的,且又有求迎春之事,只得进来,陪笑先向绣桔说:“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暂借了去。原说一日半晌就赎的,因总未捞过本儿来,就迟住了。可巧今儿又不知是谁走了风声,弄出事来。虽然这样,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迟误下,终久是要赎的。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老人家来才好。”迎春先便说道:“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去。”绣桔便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王住儿家的听见迎春如此拒绝他,绣桔的话又锋利无可回答,一时脸上过不去,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乃向绣桔发话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mǔmu]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日,少说些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向的钱,岂不白填了限呢。”绣桔不待说完,便啐了一口,道:“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帐,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迎春听见这媳妇发邢夫人之私意,【庚辰夹批:大书此句,诛心之笔。】忙止道:“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一面叫绣桔倒茶来。绣桔又气又急,因说道:“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一行说,一行就哭了。司棋听不过,只得勉强过来,帮着绣桔问着那媳妇。迎春劝止不住,自拿了一《太上感应篇》来看。【庚辰夹批:神妙!文其从“挑(通“佻”)反”《上》出一位懦弱小姐,且书又有奇,大妙!】(按:《韩非子•诡使》:“险躁佻反覆,谓之‘智’。” 【其】为强调助词。【书又有奇】指的是《太上感应篇》之“应”,见第二回迎春处甲戌侧批【应也】,迎春和香菱是标志全部作品完结的两大应笔性女主角。书名拆词修辞格,谐音修辞格。
李浩《桐城张氏家族教育传统试探》“《太上感应篇》”)
三人正没开交,可巧宝钗、黛玉、宝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约来安慰他。走至院中,听得两三个人较口。探春从纱窗内一看,只见迎春倚在床上看书,若有不闻之状。【庚辰夹批:看他写迎春:虽稍劣,然亦大家千金之格也。】探春也笑了。小丫鬟们忙打起帘子,报道:“姑娘们来了。”迎春方放下书起身。那媳妇见有人来,且又有探春在内,不劝而自止了,遂趁便要走。
探春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象拌嘴似的。”【庚辰夹批:瞧他写探春气宇。】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他们小题大做罢了,何必问他!”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的用度不成?”司棋、绣桔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那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是算帐,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他赔出许多来。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探春笑道:“姐姐既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他。”探春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 (按:庚辰本脱27字,北师大本同脱)听见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不知金累丝凤因何又夹在里头?”
那王住家的生恐绣桔等告出他来,遂忙进来用话掩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藏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罪,没有砍两个头的理。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去。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去自首。探春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便使一个眼色與“侍”书,待书出去了。(按:侍书:蒙府、舒序,其中蒙府本笔意若“侍”其实是“待”。待书:庚辰、甲戌、梦稿、戚序、戚宁。庚辰本73回一处是作侍书,其馀各处则有另笔填改“待”作“侍”的情况,只第二十九回未被修改。
庚辰本第七十三回“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與‘侍’书,待书出去了”中,“侍”字共享“與”字下一撇,为书法`艺术。此与庚辰本第四十二回回前总评中【代王】(【代王“逝”】所指为第四十二回正文“我已後再不说了”,用典成语“逝将去汝”)同。这种书法艺术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成立,他人不理解这种艺术就会将艺术字当做本字,并以此对其他相同的字进行“格式化”处理。待书-侍书问题的根源在于庚辰本第七十三回,而庚辰本後九回则是乾隆时期以己卯本重抄对清的,故知庚辰本承袭的是己卯本的书法艺术但在後九回补抄部分却是不自觉的书法艺术。
正式版本“甲戌”本不存在“侍书”写法,而以“甲戌”本为底本的“甲辰”本第七十三回却写作“侍书”,这说明“甲辰”本抄手对“侍书”问题进行过统一处理。我们可以推知第七回第一个“待书”处“甲辰”本也应该是写作“侍书”的,一检查,果然如此。
庚辰本後九回是乾隆中期以己卯本为底本补抄的,我们通过庚辰本第七十三回中的“與侍书”承上字藏撇书法避讳推知己卯本上该处必然也是“與侍书”。其他诸回中,“待”字前一字均无同撇的字,故无论是己卯本还是庚辰本均一律作“待书”,作“侍书”的有且仅有第七十三回。梦觉主人敦诚正是根据己卯本第七十三回来全面修改前文中的各个“待书”的。他没用预备版本但见过它们。
蒙府本第七十三回也是“侍书”,这个“侍书”来自其底本靖藏本。也就是说,康熙时期四大原版中的靖藏本、己卯本、庚辰本三大预备版本均有书法避讳现象,只有正式版本“甲戌”本不存在。此处梦稿本是两个“待书”,其底本靖藏本的第一个“待”字承“與”字而藏笔写作“侍”字,第二个“待”字因前字是“书”字故仍写作“待”字。梦稿本以第二个对第一个进行格式化形成两个“待书”,蒙府本以第一个对第二个进行格式化形成两个“侍书”)
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法术,倒是用兵最精到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
探春见平儿来了,遂问:“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平儿忙道:“姑娘怎么委曲?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当时住儿家的方慌了手脚,遂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原故,请听。”平儿正色道:“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动口的礼!你凡知礼,只该在外头伺候。不叫你,进不来的。几曾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故到姑娘们室里来的例?”绣桔道:“你不知,我们这屋里没礼的,谁爱来就来。”平儿道:“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出去,然後再回太太去才是。”住儿家的见平儿出了言,红了脸,方退出去。
探春接着道:“我且告诉你,若是别人得罪了我,倒还罢了。如今住儿媳妇和他婆婆仗着是妈妈,又瞅着二姐姐好性儿,如此这般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而且还捏造假帐折算,威逼着还要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辖治,所以我看不过去,才请你来问一声:还是他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礼?还是有谁主使他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後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
平儿忙陪笑道:“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探春冷笑道(按:庚辰本脱“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探春冷笑道”,共二十五字。庚脱于己,故知此回己卯本为25*10格式):“俗语说的,‘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惊心。”平儿问迎春道:“若论此事,还不是大事,也极好处治。但他现是姑娘的奶嫂,据姑娘怎么样才是?”
当下迎春只合宝钗阅《感应篇》故事,究竟连探春之语亦不曾闻得,忽见平儿如此说,便笑道:“问我,我也没什么法了。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不得不实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
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户,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
一语未了,只见又有一人进来。正不知是那个,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话说平儿听迎春说了,正自好笑,忽见宝玉来了。原来管厨房的柳家的幺妹也因放头开赌得了不是。因这园中有素和柳家不睦的,【庚辰夹批:前文已卯之。伏线。】(按:【前文已卯之】指的是第六十一回“于是又有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他”。此处是接笋。《直语补证》:“凡剡木相入,以盈入虚谓之笋。以虚入盈谓之卯。故俗有笋头卯之语。”【伏线】说的是伏下文,第七十七回“那丫头[柳家的丫头五儿]短命死了”。地球既是基本粒子的宇宙,也是宇宙的基本粒子;当前回既是前回的应笔回,也是後回的伏笔回。
陶洙制作的庚辰本的副本——北师大本将“卯”字校改为“有”字,这是陶洙不懂伏应术语、思维囫囵不清的表现。)便有告出柳家的来,说他和他妹是伙计,虽然他妹子出名,其实赚来两个人平分,因此凤姐要治柳家之罪。柳家的闻此信便慌了手脚,因思素与怡红院的最为深厚,故走来悄悄儿的央求晴雯、金星玻璃等人,金星玻璃告诉了宝玉。宝玉因思内中迎春之乳母也唯有此罪,不若来约同迎春去讨情,比自己独去单为柳家讨情又更妥当,故此前来。忽见许多人在此,见他来,都问:“你的病可好了?跑来做什么?”宝玉便不说出讨情一事,只说来看二姐姐。当下众人也不在意,且说些闲话,平儿便出来查办金凤一事。那住儿家的紧跟在後,口内百般央求,只说:“姑娘好歹的口内超生,等我去赎了来。”平儿笑道:“你迟也赎早也赎,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的意思,得过就过去了。既是这样,我也不好意的告人,趁早儿取了来交与我送去,我一字不提。”住儿家的听说,方放下了心来,就拜谢,又说:“姑娘自去贵干?我赶晚拿了来,先回了姑娘,再送去何如?”平儿道:“赶晚不来,可别怨我。”说毕,二人分路,各自散了。
平儿到房,凤姐问他:“三姑娘叫你作什么?”平儿笑道:“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我劝着奶奶些,问奶奶这两日可吃些什么。”凤姐笑道:“倒是他还记惦着我。刚才又出来了一件事:有人来告柳媳妇合他妹子通同开局,凡妹子所为都是他作主。我想你素日肯劝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可闲一时心,自己保养保养也是好的。我因听不进去,果然应了些,先把太太得罪了,而且自己反赚了一场病。如今我也看破了,随他们闹去罢,横竖有许多人呢。我白操一会子心,倒惹的万人咒骂。我且养病要紧,便是病好了,我也作个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凭他们去罢。【庚辰夹批:历了世人到此作此想,但悔不及矣。可伤可叹!】所以我只答应着知道了,白不在我心上。”平儿笑道:“奶奶果然一如好了?如此乃我们的造化了。”
一语未了,只见贾琏进来,拍手叹气道:“好好儿的又生事。前儿我和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才刚太太叫过我去,叫我不管那里先迁挪二百银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我回没处迁挪。太太就说:‘你没钱就有地方迁挪,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那里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子二百两你就这样挡,我没合别人说去。’我想太太分明不短,何苦来要寻事奈何人。”凤姐儿道:“那日并无一个外人,谁走了这个消息?”平儿听了,也细想那日有谁在此,想了半日,笑道:“是了。那日说时没一个外人,但晚上送东西来的时节,老太太那边傻大姐的娘也可巧来送浆洗衣服。他在下房里坐了一会子,看见一大箱子东西,自然要问,必是小丫头子们不知道,说了出来,也未可知。”【庚辰夹批:奇奇怪怪,从何处转至素日?或真如常山之蛇。】因此便唤了几个小丫头子来问,那日谁告诉傻大姐的娘。众丫头子慌了,都跪下赌身发誓,说:“自来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有人凡问什么都答应不知道。这事如何敢说。”凤姐详情说:“他们必不敢多说,倒别委曲了他们。如今且把这事靠後,且把太太打发了去要紧,宁可咱们短些,别讨没意思。”因叫平儿:“把我的金项圈拿来,且去暂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完事。”贾琏道:“越性多押二百来,咱们也要使呢。”凤姐道:“很不必,我没处使钱。这一去不知指那一项赎呢。”平儿拿去,吩咐了一个人唤了旺儿家的来领去。不一时,拿了银子来。贾琏亲自送去,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和平儿猜疑终是谁走的风声,竟拟不出人来。凤姐又道:“知道这事还是小事,怕的是小人趁便又造非言,生出别的事来。当紧那边正和鸳鸯结下仇了,如今听得他私自借给你爷东西,那起小人眼馋肚饱,连没缝还要下蛆的,如今有了这个因由,恐怕造出些没天理的话来也定不得。你爷还无妨,只是鸳鸯正经女儿,带累了他受屈,岂不是咱们的过失!”平儿笑道:“这也无妨。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奶奶,并不为的是爷。一鸳鸯去应名是他私情?其实他是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因怕孙男弟女的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借,到跟前撒个姣儿,和谁要去?因亦装不知道。【庚辰夹批:奇文,神文!岂世人余相得出者?前文云一想:子若私是拿出,贾母其睡梦中之人矣。盖此等事,作者曾经、批者曾经,实系一写往事,非特造出、故弄新笔——究竟不记不神也。鸳鸯借物一回,于此便结线。】(按:私是即“自以为是”。)纵闹了出来,究竟他也无碍。”凤姐道:“虽如此,只是你我知道的,不知道的焉得不生疑心呢。”
一语未了,人报:“太太来了。”凤姐听了,此意不知为何事亲来,与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更变,【庚辰夹批:奇。】只带一个贴己的丫头走来,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凤姐忙奉茶,因陪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见了这般,着忙不知什么样,忙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站住,越发将门掩了,自己坐在台阶上,所有的人一个不许进去。凤姐也着吓了,不知有何等事。
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个香袋子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儿,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那里得来?”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那里得来!我天天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合我一样。这样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你如何丢在那里来?”【庚辰夹批:奇问。】凤姐听得,也更了颜色,忙说:“太太怎知是我的?”【庚辰夹批:问甚的。】王夫人又哭又叹,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的人,除了你们小夫小妻,馀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女孩子们是从那里得来?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你们又和气,当作一件顽意儿,年轻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幸而园内上下人还不解事,尚未拣得。倘或丫头们拣着,你姊妹们看见,这还了得!不然有那小丫头们拣着,拿出去说是园内拣的,外人知道,这性命脸面要也不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