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长生

一

“医生，我总是看见一个黑衣黑裤的长发女人，但是我周围的人都看不见，我是不是有病啊？”

“这个……你的各项检查都很正常，没有问题啊。”

“可是我还能听见那个女人一直重复对我说一句话。”

“她说什么？”

“她说，你怎么还不死？”

这是柳巷第五次去医院检查，各种检查都做了，医院也换了好几家，可是最后的结果都一样，她没有病，很健康。

可是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就站在马路对面，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跟一身的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双漆黑的眼睛就那样死死的盯着柳巷。柳巷不禁打了个冷颤，伸手匆忙拦了辆出租车，招呼司机赶紧离开这里。

报了地址后出租车平稳的行驶着，明明是夏天，司机也并没有开空调，微热的风从窗户呼呼的吹进来。柳巷坐在后排抱紧双臂，却觉得异常的冷。忽然她感觉身旁多了一丝异样的气息，眼睛余光瞟到一抹黑影，柳巷惊得动也不敢动，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座椅后背，根本不敢侧目看过去。

然后一阵寒意靠近她，柳巷不由的颤抖，指甲快要掐进肉里。一个鬼魅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

“你怎么还不死？”

“啊！”柳巷惊呼一声，害怕的把头抱紧。

司机一个急刹，诧异的问她：“小姐你没事吧？”

柳巷头也不抬，带着哭腔喊道：“开车！快开车！”

司机见状也不再多问，加重了油门往前驶去。

二

“快看，那个女人就是湖边那栋别墅的主人吧？”

“是啊，听说她老公可是开大公司的，有钱得很。”

“她可真漂亮，我在这儿住了几年，感觉她都没什么变化，反倒越来越年轻了。”

“有钱人嘛，人家保养得好。”

湖边几个中年妇女在小声的议论着柳巷，而柳巷正快步往家里走，然后“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陆枫正在看电视，听到开门声一抬头就看见一脸惊恐的柳巷。

“小巷你怎么了？”

柳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手仍旧在抖，正要喝的时候“啪”的一声杯子打碎在地上。

“怎么了？”陆枫赶紧上前关切的问。

“陆枫，我又看见那个女人了。”

“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一身黑衣的女人？”

“对！就是她！她为什么老是缠着我？！”柳巷满脸痛苦的哭起来。

“小巷！根本没有什么黑衣女人，一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陆枫扳过柳巷的肩与她直视，认真的说着。

“不，不是幻想，陆枫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柳巷哭着直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陆枫把柳巷抱在怀里轻轻的拍她的背，温柔的说：“你一定是在家里待久了，我们找个地方旅游吧，你好好放松一下好吗？”

柳巷还是在哭，没有回答。

那个女人是从一年前开始看见的，一开始是突然出现，但很快又消失不见，柳巷最初也以为是幻觉。到后来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她发现除了她没有人能看见那个女人。她告诉周围的人，可是没有眼见为实，周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断断续续又见到那个女人几次，每次她总是对她重复一句话，“你怎么还不死？”柳巷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周围的好友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陆枫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柳巷知道，再这样下去，陆枫迟早也会厌烦的。最可怕不是看见鬼，而且能看见鬼的她。

三

又安稳的过去了半个月，陆枫带柳巷出去旅游了一圈，期间那个女人没有再出现过，柳巷紧绷的神经不禁放松了几分，但还是时刻提防着黑衣女人的突然出现。因此她总是待在家里，不敢出门，怕遇到那个女人，更怕吓坏别人。她央求陆枫待在家里陪她，可是陆枫有工作要处理，不能总是陪着她，但都在尽力满足她的要求。陆枫是爱她的，把她当成生命一样在爱，让这份爱产生变化的是那一天。

陆枫忙完工作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家里除了主卧亮着微弱的灯外其余都是漆黑的，因为柳巷怕黑，所以主卧总会留一盏灯。陆枫洗漱完准备进房睡觉，推开门却看见床上被子掀开着，柳巷却不在房间。

他心里一急，急忙到处找柳巷。

突然从厨房传出一阵窸窣的声响，好像在翻塑料袋的声音。陆枫把灯全部打开，随着声音缓缓靠近，试探性的叫了声：“小巷，是你吗？”

回答他的还是那阵翻找的声音。

陆枫走近，看到了他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柳巷披头散发蹲在冰箱面前，满嘴鲜血，她手里拿着一块生牛肉正在撕咬，身旁一片狼藉。

柳巷像是没有注意到陆枫一样，继续用力的咀嚼着那块生肉。

陆枫惊恐的捂住嘴，被这一幕吓得不敢动弹。然后他又叫了声：“小巷？”

柳巷仍然没有理他。

陆枫强压下内心的恐惧，上前抢过那块肉，摇着柳巷说：“小巷你在干什么？！这肉是生的！”

柳巷动作僵硬的抬头，陆枫蓦然睁大双眼，头皮一阵发麻，惊吓到忘了呼吸。因为柳巷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时变得混浊不堪，像是融进了许多白色的粉末，没有一丝焦点，她目光是呆滞的，整个人也是呆滞的。

柳巷察觉到手里的肉不见了，又自己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往房间走去。陆枫呆了片刻赶紧跟上去，他看着柳巷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还把被子盖上，就像平时一样正常的就寝，好像梦游一样。可是陆枫的心里已经掀起巨浪，再不能平静了。

陆枫把睡梦中柳巷脸上的脏污擦干净，在客厅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他打电话联系了柳巷的父母过来照顾柳巷，没有说昨晚的诡异画面，只是说柳巷想他们了，然后动身去了云南。

他要去找一个女人，一个红衣长发的女人。

四

柳巷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在给她做饭。她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陆枫的身影。

她叫了声：“爸妈，你们怎么来了？陆枫呢？”

柳妈正在厨房忙活，抬头回道：“今早陆枫打电话过来让我们陪陪你，他去云南出差了。”

“云南？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柳爸说：“你别多想了，陆枫好歹是公司的董事长，工作忙点应该的，今天你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鱼。”

柳巷笑了笑，说：“好久没吃妈做的糖醋鱼了，还真有点想。”

柳巷看着爸妈亲切的身影，冒着热汽的饭菜，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吃饭的时候柳妈一个劲的给柳巷夹菜，不停的唠叨让她多吃点，把身体养好。

柳巷看着碗里快要溢出来的饭菜，不禁笑道：“妈，我又不是五年前，现在身体很好了。”

这话说完，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柳妈柳爸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柳爸说：“怎么又说起那件事了？吃饭吧。”

柳巷觉得有些奇怪，爸妈好像很避讳谈起那件事。她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连换了几家医院医生都束手无策，都吩咐家里准备后事。可是陆枫没有放弃，为她四处求医，就连民间那些迷信的方子也试了不少，还是没用。大家都劝陆枫放手，让柳巷走得安稳些，可是陆枫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眼看只剩最后一口气，陆枫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一味药材，据说无比珍贵，可以让人起死回生，是陆枫从民间一位高人那里求来的。柳巷吃后辗转几月，身体居然真的好了起来，但是她根本没有见过那味药材，一切都是醒来后陆枫告诉她的。当时柳巷坚持要去拜谢那位高人，可是陆枫说那位高人十分神秘，可遇不可求。渐渐的，柳巷也就不再提起这事。

不知怎的，柳巷又想起那味救命的药材，她放下筷子问道：“爸妈，你们真的不知道陆枫当年给我救命的是什么药吗？”

柳爸柳爸对视一眼，柳妈说：“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陆枫是给你吃了以后才告诉我们的，我们也没见到那是什么药。”

柳巷说：“这世上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吗？”

柳妈说：“你还别不信，有些早年间失传的方子可真能救人。”

“也许吧。”柳巷说完埋头继续吃饭。

饭后在家里闲坐了会，柳妈提议出去走走，盛夏的空气带着闷热，断断续续的蝉鸣传来。

柳巷和柳妈沿着湖边走着，迎面跑来一个小孩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柳巷面前。

柳巷赶紧把他扶起来，小孩看上去五岁左右，笑眼盈盈的对柳巷说谢谢阿姨。

突然小孩奇怪的“咦”了一声盯着地上某个方向，然后又说：“阿姨好厉害哦，居然有两个影子呢。”

柳巷往地上一看，瞬间惊呆。

那粗糙的水泥地上，除了柳巷原本的影子外，旁边还长出了一个细长的影子，那影子一头长发飘得十分张扬，在微微摆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柳妈尖叫一声又捂住嘴，连忙拉住柳巷往后退，柳巷退一步，影子也退一步，就像她身体里长出来一样驱不散。

柳巷头皮一阵发麻，后背突然一片冰凉，盛夏的热风吹来，她抱紧双臂不停的颤抖。

五

陆枫在云南找遍了许多地方，四处打听，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他第一次遇到那个女人是在七年前，那年他二十五岁，一次在云南的高速路上偶遇山体滑坡，他发现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被乱石砸中，车里一个穿红色大衣的女人陷入昏迷。他赶紧打了急救电话，又急忙把女人从车中拖了出来，就在他救出女人的那一刻又是一个大石砸下来，就差那么一点，这个女人必死无疑。

事后安顿好那个女人，陆枫只留了一个电话便离去了，此后也没有再了解那个女人的消息，女人也没有打过电话来。

直到五年前柳巷的那场大病，陆枫求医无果，濒临绝望之际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陆枫是吧？”那是一个十分冷漠的女声。

“你是谁？”

“两年前你救了我，听说你老婆快死了，我这里有味药可以救她。”

陆枫仔细想了想两年前，忽然想起那个红衣女人。

“你是遇到山体滑坡那个女人？”

“对。”

“你怎么知道我的家事？”

“你不用知道，现在就问你要不要这味药？”

“什么药？”

“太岁。”

你听过太岁吗？太岁，又名肉灵芝，传说是秦始皇苦苦寻找的长生不老药。食之，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真的会长生不老吗？”

“因人而异。”

“长生不老，那在这世上算什么？”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话锋一转说：“那你现在是要放弃她？”

陆枫本来是不想相信一个陌生女人的话的，可是柳巷没有时间了。那个女人说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将那颗祖传的宝物赠他，她还说太岁已经放在他家门口的快递柜里。

陆枫急忙到门口，直到他见到那颗太岁的时候，仍然觉得一切诡异得像是在做梦。那是一颗白色的太岁，汤圆般大小，像一块白色的肉，又像是动物体内的脂肪。他无法去核实那个女人话的真假，更无法核实这是否真的是一味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甚至来不及问那个女人这颗太岁吃了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可是没有时间了啊，那个他爱进骨子里的人马上就要永远离开他了，于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把那颗太岁给柳巷吃了。

而后柳巷真的就奇迹般的好了起来，一天比一天好，最后跟以前一样，甚至五年过去了，时间已经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柳巷一丝未变，甚至看上去越来越年轻。他以为这样幸福的日子会一直维持下去，直到那天晚上他见到的那一幕，他便知道，一定有哪里不对了。

陆枫颓废的回到家里，却发现大白天家里的窗帘全部拉了起来，一丝阳光不见。而柳爸柳妈呆滞的坐在客厅，见他回来，也没有动静。

陆枫叫了声：“爸，妈？”

柳爸柳妈闻声回过头来，有些局促不安的说：“你……你回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巷呢？”

柳妈欲言又止：“她……她”

“她怎么了？”陆枫那颗心不自觉的悬起来。

柳爸这时叹了口气，说：“陆枫，你老实说，五年前你给柳巷吃的到底是什么？”

陆枫心中那股不安更深，他问：“怎么突然说这个？小巷到底怎么了？”

柳妈说：“她在房间，你自己进去吧。”

陆枫急忙进了房间，光线有些昏暗，窗帘也是紧闭的，柳巷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

陆枫慢慢走近说：“小巷，我回来了，怎么把窗帘拉得这么严实？”

柳巷还是不动，也没有回答。

陆枫走过去想拉开窗帘，柳巷突然拦住他。

“别！别拉开！”

“到底怎么了？！”陆枫很是不解，却在看到柳巷脸的那一刻又愣住了。

柳巷双眼通红，原本有血色的脸此时苍白如志，她满脸充满了恐惧。

陆枫心痛的握住她脸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行泪从柳巷脸上滑过，她痛苦的说：“陆枫，我觉得我好像不是我了。”

“我总是看见一个黑衣黑裤的女人，她总是对我重复一句话，‘你怎么还不死？’可是你们都看不见，都不相信我。五年了，你都会有白头发了，可是我呢？我一点都没变，甚至越来越年轻。然后现在……”

“现在怎么了？”

柳巷后退一步，闭上眼睛说：“你把窗帘拉开吧。”

陆枫在犹豫，他怕拉开窗帘后一切都会变样。但好奇心又在驱使他，最后，他还是拉开了窗帘。阳光一下子就洒满了地板，房间变得光亮，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枫就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眼睛瞥到了地上柳巷的影子。

两个影子，一个静止不动，一个长发飘扬。

六

不久后陆枫接到一个陌生来电，他一直在等一个电话，这次他终于等到了。

是那个给他太岁的女人。

“求求你，救救柳巷。”

“她不是一直活着吗？”

“可是她已经不是她了，你能不能再帮帮我？”

“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命，自然坎坷。这世上，本就没有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她既然不寻常的保住了这条命，就注定会经历一些不寻常的事。”

“可是你当时并没有告诉我她会遭遇这些。”

“呵，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我当时告诉你服用太岁会有惊世骇俗的副作用，你仍然会选择把她留在你身边。而且这些副作用并不会伤她性命，她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可是她这样活着，算什么？”

“长生不老，是为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