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早晨,薄雾蒙蒙,寒风阵阵。但不到七点钟,枫杨小学的门口就已经热闹起来:
从摩托车、电动车、三轮车上下来一个个背着大书包的孩子,有的戴着大帽子,口罩遮住了半边脸;有的头发全被风吹出了造型,一顺儿往后,像伏下去的稻草,小脸冻得通红;还有的脸上挂着鼻涕,手里却拎着早餐,嘴里还嚼着半个包子……
孩子们在门口的铁栅栏前和父母分开,三五成群,匆匆忙忙钻进了学校。身后还停留着目送的父母。
这时,一阵急促的喇叭声盖过了校门口的喧闹,一辆黑色的老旧摩托车从人群里冲过来,擦过行人的衣角拐了个弯,才停在了校门口。“王老爹,慢点啊!小心撞了人!”人群里显然有人认识骑车的,大声提醒到。
骑车人戴了一顶大帽子,遮住耳朵,正停了车在等后座的男孩下车。“对不住了对不住了,骑快了,没刹住车!”他大概60多岁,声音苍老沙哑。大帽子下,沟壑众横的脸上,有一只眼睛竟全然没有一点神采,眼眶里是浑浊的黄白色,眼珠子完全不动。
他的眼睛瞎了!据说是年轻时受过伤,没治好,后来就完全看不到了。
老人后座的男孩,黑黑瘦瘦,穿着单薄的校服,一双鞋子脚边磨破了,看上去脏兮兮的,显出可怜又胆怯的模样。他下了车,并没有立刻走,而是把手伸到老人面前。
“你又要钱?你们老师说了不要我们给钱你。”老人嗓门大了起来,他重新窝了窝帽子,拧开车钥匙,准备走。男孩扯住他的衣服,“我要钱,我要买本子!”
老人抬头看着他,问:“是真的?你怎么天天买本子?”手却伸到口袋里掏钱。男孩眼睛紧紧盯着老人,他就知道,爷爷一定会给钱他的。
昨天这个时候,他照样缠着爷爷,要到了两块钱呢!
“爷爷,别给他钱!”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走过来,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提着豆浆。“夏老师说,让我们见了王磊爷爷,要告诉他再别给钱王磊!他天天拿钱买玩具买零食!还老干坏事……”
胖小子话还没说完,王磊就一溜烟钻进了校门。“王磊,你给我回来!”爷爷大喊着,却也没有起身去追。其实老师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到!
老人叹了口气,这孙子,会像儿子一样么?
“你们老师还说什么了?他是不又闯祸啦?”他实在是养了个祸精:上学期把他奶奶的钱偷出来,一百块啊!在学校请客吃东西买玩具,花个精光,不是老师打电话,他都不知道。
这学期,跑到教学楼后,掏马蜂窝,被蛰了好几口;带龙虾和小螃蟹去吓唬同学;为了不写作业把书包丢在放学路上;偷拿别人的玩具还弄坏了;敲诈小朋友被别人父母找上门……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苦水!
老人逮住杨波,问老师还说了什么。学校近在咫尺,却都不好意思亲自问老师。
杨波偏着脑袋,想了想:“老师让你有空去办公室!”
“哦!”老人想着还要去砖厂拉砖呢,有空再去吧!他没多说什么了,骑上车离开。
校门口有几个人在聊着天。
“他家儿子还没回来?”
“是啊,养那么大,养了个白眼狼!听说自己是捡回来的,就去找自己亲爸亲妈,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没钱时就回来要一点!自从这孩子上学后,他儿子就再没回来,好几年了!”
“这个孩子也调皮啊,天天被老师训!”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关于老人的故事,最后却忍不住一声叹息。
王磊,在枫杨小学很出名。全校估计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黑的孩子了。衣服是黑的,脸是黑的,手也是黑的,好像掉进碳粉盒里了,永远洗不干净。倒是笑的时候,衬出一口白牙。
他不合群,说话的腔调有点奇怪,听说他妈妈是广西人,也许受了点影响。他四年级了,总是捡垃圾来玩,还抢同学吃食,也偷过钱,是个捣蛋鬼。让他出名的就是那100块钱事件。
爷爷跑到学校,把小商店的老板大骂了一顿,孩子拿100块买东西,他们居然也不疑心!骂完老板,王磊被爷爷拉到操场,拿了棍子追着打,那孩子一番鬼哭狼嚎,总算收敛了一阵子。
大家叫他野孩子,没人要。妈妈跟人跑了,爸爸也不回来。爷爷一个人养三个,完全没空管他,这孩子,也是野草般自生自灭。他一年级时留级了,现在比班里孩子大上一岁,个头却只算中等,成绩不好。
这两年,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咳嗽衰老干不动活。小矮个的奶奶也没力气天天来给他送饭了。
去过他们家的人,都说他家穷。两间旧平房,在如今的农村,做得像别墅群的一排楼房中,格外醒目,家徒四壁,是理所当然的扶贫户。
哎,这个故事真叫人难过。老人年轻时领养了一个儿子,养大他,看着他结婚生子又妻离子散。然后,风烛残年的他们,继续养大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
领养如果幸运的话,老人长寿,孙子学有所成,苦尽甘来,倒是一段佳话。如果不幸呢?老人去了,孩子没人管了,会怎样呢?
那个抛弃孩子走掉的妈妈,会不会在看到别人的孩子时暗暗心痛?那个选择寻找亲生父母,离开养父母,连儿子也不看一眼的爸爸,是不是完全忘记了他的成长之路?
“当时就不该领养!”
“是啊,可是哪个晓得后来会发生那些事,呢!”人们聊着、叹息着。
此刻,薄雾已散,日上三竿。而王磊的爷爷,也已装好了今天的第一车板砖,努力地奔日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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