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作者: 长江边 | 来源:发表于2022-11-20 15:5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七期“我”主题写作活动

    春节,墓园。

    点燃手中的冥纸,香烛缭绕中,碑上的照片陈旧泛白却依然浅笑莞尔,深情地注视着我。迎着那温柔的目光,我自豪地对他说:“旭,放心吧!我没让你失望!”

    1

    我叫李云霞,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是家里的老大。老二是妹妹,父亲失望地板着一张臭脸,母亲生到老三时,终于来了个弟弟,父亲露出久违的笑容,母亲从此封肚不再生育。

    家里好吃的好穿的都优先于弟弟,对那些我并不在乎。我喜欢读书,成绩也一路优秀,跟另一个叫小文的同学一起,霸着班里前两名的位置。小学毕业那年,我顺利地考上了镇里的重点中学。

    十三岁时,正读初一的我在父亲的安排下去接他所在单位的班,说这是最后一批接班的机会了,以后将取消顶员制度,江湖从此再无接班一说。

    父亲到学校背走我被子的那天,我摸着语文书哭了,课文正上到《扁鹊见蔡桓公》,那篇文言文我己经背得滚瓜烂熟。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要不是你弟弟才十岁,接班的事哪会轮到你!白捡了便宜还哭!”父亲没好气地抢白了我一通。

    我没敢再吭声,抹干眼泪耷拉着脑袋去老师的办公室打了退学报告,背着行李跟在父亲的后面回了家。

    年龄太小是接不了班的,父亲无所不能地去公社改了岁数,我从十三岁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十六岁的大姑娘,虽然我“己满”十六岁,可我依然是小。

    去县医院体检的那天,身高不够体重也不够,两项指标都达不到接班的标准,父亲不住地给人家点头哈腰。

    “生活条件太差了,孩子缺营养不长,上班后会很快长高的!”父亲讪讪地给医生赔着笑脸。

    负责体检的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身高的标准和体重的标准全都写成了合格的下限值。

    就这样,我成了单位的正式职工,成了人人羡慕的工作人员。

    单位有一个豪华的餐厅兼旅馆,我灵动乖巧字也写得好,读书的成绩本就不错,帐也算得清清楚楚,领导就让我守了餐厅的巴台,专门负责酒水和结帐。这工作好,能爱干净比端盘子光鲜。

    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欣喜若狂,那是一笔30元的“巨款”。辍学的不舍和感伤在“巨额”工资的喜悦里渐渐地消褪淡忘。

    有了稳定的工资收入,我买了成品的衣服,买了漂亮的毛衣和锃亮的皮鞋,一朵山村的小雏菊在经济条件的支撑下迅速地“成长”起来。餐厅的伙食极好,有鱼有肉,远远优于家里的粗茶淡饭。不出一年,我的身高就窜了好几把,加上衣着光鲜,我成了漂亮的小姑娘。

    从此,有三三两两介绍男朋友的媒人。我的身边,有教师有医生有银行的工作人员,他们老在我的视线里转悠,还时不时地找我搭上两句。

    “别耍男朋友啊!年龄太小,好好工作!”耳边响起母亲的叮嘱,想着自己实际才十四岁,真的不敢造次。

    十五岁那年,我对一个叫泉的老师动心了,他是晃悠在我身边最多的那个人。

    “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赶集日,父亲到镇上赶场碰到了我身边的泉。

    “他是学校的张老师!”见父亲语气不善我急忙介绍,人家好歹是老师,生怕父亲不给人家留颜面。

    “我跟你说,我女儿不是管钱就是管帐,她的钱账要是出了差错,你承担得起吗!”父亲并没因为泉是老师就给他面子,一句话巴不得把人家给噎死!

    泉难堪地走了,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从此永远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2

    餐厅巴台的工作,我做了三年,其间也有人追过我,想着上次父亲给泉的难堪,我没敢答应。

    单位的领导见我工作踏实,小小年纪既不错账也不差钱,就提拔我做了财会室的一个分管小会计。

    从此,我就成了李会计。

    此时的我,身高己经窜到一米六二,女孩儿的身体开始发育,变得亭亭玉立,高挑娇俏的我成为单位的一枝花,迷人而芬芳。

    于是,我的身边有了更多的追求者,有经理的儿子有文书的同学有堂嫂就读大学的舅子还有其他行业的人,想着母亲说我还小的千叮咛万嘱咐,我一一拒绝。

    十八岁那年,我被一个叫旭的帅哥成功地吸引。

    他是镇重点中学高三快班的数学老师。一米七五的个子,方格的羊毛衫时尚,考究的西装得体,一副近视眼镜架在儒雅的脸上,书卷气甚浓。干净的脸坚挺的鼻性感的唇共同组成精致的五官,阳光谦和的浅笑把我看得如浴春风,埋在少女心中的那根弦,被他深深地拔动着。

    高三很忙,旭有时间就往我的单位跑,在我做事时,他会主动地帮我打下手,一笔帐,我们同时用算盘计算,两个结果相同就表明正确,工作效率翻倍。

    不觉间,我把他当成了男朋友的不二人选。他的才气他的谈吐他的职业他阳光帅气的形象,父亲应该没话说了吧!不止一次,我心里如此地揣测着。

    “丑媳妇总有见公婆的一天”。终于,父亲知道了我和旭的恋情,却并没被他高三快班数学老师的头衔所折服。

    “一个穷教书匠有啥好?光是好看有用吗!”父亲板着一张臭脸,像是人家借了他的谷子还了他的糠!

    满怀希冀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一点点往下沉,曾经幻想着旭良好的形象不凡的能力能让父亲顺利地接纳他,却没有。

    很快,父亲找人在城里给我介绍了男朋友,是小儿麻痹症的后遗症患者,干精瘦小,两脚也不一样高,走起路来一高一低地瘸拐着。男方的父亲是局级干部,说只要我答应了这门亲事,我的工作立刻从镇上调进城里,还有我弟将来的工作,对方也大包大揽地满口应承。

    我弟从小在家就养尊处优,读书死不行,数学常常是几分。我实在不明白,就选择题,我全选C全选D也会碰上几个;就判断题,我全选√全选x也会碰上几个,怎么可能只得几分!

    弟弟的成绩将来考学肯定不可能,父亲居然打起了我的主意,想凭我才貌的优势嫁入官家换得弟弟未来的前程。

    想着翩翩潇洒郎的旭和那个一瘸一拐的人,我坚决不允,绝不!

    “这么好的条件你都不允,要跟那个穷教书匠吗!”父亲铁青着一张脸。

    “那个瘸子我坚决不干!”第一次,我态度绝决地顶撞了父亲。

    “不干,不干就断绝父女关系!”父亲恨得咬牙切齿。

    想着我标标致致的一枝花,凭啥要嫁给一个瘸子?凭啥!就凭他家有能力给弟解决工作吗!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再“嗒吧嗒吧”地落到地上。

    早知道接这个班是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地为弟以后的工作铺路,打死我也不要接他这个班!

    我没有跟旭分手,我是外貌协会的会长,旭阳光帅气谈吐不凡能力也不差,我为啥要跟他分手!

    3

    至从“瘸子事件”之后,我就不愿回家了,有时也会想念母亲,但一想到父亲拉着的驴脸,回家的念头就烟消云散!

    “都是你教出的好女儿,死犟不听话!城里那么好的人家不跟,非要找一个穷小子!”父亲见我不回家,没气出,开始拿我的母掌发难。

    “你才怪的!冲我发什么火?孩子长大有自己的主见!”母亲回怼着父亲。打心里,她也不想如花的女儿嫁给一个瘸子。

    “有条件就要利用条件,没条件就要创造条件!”父亲朝母亲咆哮着。

    为了弟将来有工作,父亲的心己扭曲得面目全非!

    我违抗父命继续与旭热恋着,我喜欢他英俊的侃侃而谈的样子,我喜欢他关于学生的有趣的点点滴滴,作为全镇重点中学高三快班的数学老师,我打心底就爱慕着。

    高三的放假,一个月只一次,应他的邀请,我乐不可吱地请了假,随他一起去了旭的老家。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旭第一次大胆地牵了我的小手,我的心紧张得“呯呯”直跳,想抽回来却没舍得,我喜欢那种心跳的感觉。

    旭的爸爸是供销社的人,那时叫吃商品粮。照理说,这样的家庭在农村并不多,与我家算是门当户对。

    见到我来,旭的父母热情地引我进屋,丢出一坝玉米粒趁此机会逮住了那只最为健壮的公鸡,杀鸡拔毛炖土鸡去了。旭的妹妹紧跟着我,姐姐前姐姐后地叫得亲热,告诉我屋后有口透凉的大水井,侧面的树林里每年都会长出许多的野菌子,会开出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红艳艳的从山脚一直燃到山顶……

    旭没有更多的兄弟姊妹,就那个快乐得像只小喜鹊的妹妹。

    他们一家对我的热情和喜爱,我自是心知肚明。在旭款款深情的对视里,我险被他的深情所融化。我想牵他的手我想搂他的腰,我想扑进他没扣西装露出的方格子羊毛衫的怀里,但我不敢!

    母亲严厉的家教如唐僧给孙悟空套上的紧箍咒,让我不敢越雷池半步!保持女孩应有的本份与矜持是姑娘家最基本的操守,那些疯狂的想法,只能积攒在心里留在他迎娶我之后。

    父亲终是知道了我去旭老家的事情,变本加厉地与母亲争吵,他把我的叛逆归咎于母亲的教女无方,他给母亲施压,以让母亲站在他的立场迫使我让步,好嫁给那个瘸腿的官二代,他那嫁女入官门的心还没死!

    我决不妥协!

    母亲为此挨了不少父亲的骂,也受了不少父亲的气,她似乎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没让我离开旭也没让我嫁给瘸腿的官二代。母亲的不吭声对我来说就已是最大的支持了,不是吗!

    见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父亲的反制措施再度升级,他竟然跑去县里找我的局长,要求局长把我的工作下了,换我的弟上!

    “你才说得好呢!这企业是你开的吗?你说哪个上就上?你说哪个下就下?”局长见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己经走火入魔,没好气地回怼着他。

    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女儿都是他的孩子,何至于做得如此绝决!况且,当初让我辍学接班的可是父亲!

    被局长怼了一鼻子灰的父亲更加忿然,他把所有的怒气撒在了旭的身上:“你自己离开我家云霞!我不找棵黄桷树找你这棵桑树做甚!”

    旭英俊的脸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作为重点中学校长眼里的红人,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他历届雄居全镇第一的高考成绩,收获过无数家长的好评也得到过校里数次的嘉奖,但在我父亲的眼里,却是一文不值!

    “云霞,对你父亲的横加阻拦,你怎么看?”旭的情绪一落千丈。

    “不管他!我绝不会为了弟的工作嫁给一个瘸子,绝不!”我气得脸色胀红。

    “你父亲要是死不答应呢?”旭抬起头望向我。

    “他若强行阻拦,我就去妇联告他,妇联支持婚姻自由!”对于父亲如此过分的行为,我打算撕破脸豁出去了。

    旭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忍不住啜泣起来,这个校长面前的大红人,此时委屈得像个孩子!

    我的泪如决堤的泉眼,一串串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等我到了法定年龄,咱们就结婚!”我仰头看向旭,一脸的认真。

    “嗯!”旭紧紧地拥住了我,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我仰起脸,迎着他从上往下移的热吻。

    我的初吻我的第一次被拥入怀,就这样来了,来得让我猝不及防!

    4

    旭明明知道去我家不受待见,借着中秋的日子他还是鼓足勇气随我同行,他希望能化解父亲对他的怨气,也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和祝福。

    “这个家有他就没我!有我就没他!”父亲的脸刚才还对院子的人说说笑笑一派祥和,转身看见我和旭,立马晴转乌云扭头就往外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空气在一瞬间僵住了。

    旭尴尬得手足无措,满怀歉意地看向我。我伸出手,坚定地把他拉进屋里。

    “你这个人才是的,来的是客!认与不认行与不行好好说,别动不动就甩脸子!”母亲拉住扭头就走的父亲劝说着。

    “就是你!教的什么好女儿!”父亲把气撒向了母亲。

    母亲啥也没说,张罗着做饭去了,我赶去厨房帮忙,旭也跟了过来。

    做饭间,母亲问了一些旭的家庭情况工作情况,旭毕恭毕敬地有问必答,需要时,他还会搭把手,帮着母亲拿取东西。家里的气氛,终于有了点正常的女婿进门该有的样子。

    席间,父亲自是铁青着脸一句话不说。偶有母亲客气地招呼旭吃菜,旭也客气地应承着。

    虽然气氛不和谐,但旭总算是踏进了我的家门。

    高三的课程很紧张,但在过年过节时,旭还是会象征性地放假。

    端午,旭跟我一起回了老家。时正值插秧的季节,他坚持脱了西装脱了鞋袜跟我们下田插秧,雪白的双腿沾满了稀泥。我知道,他从大学毕业就接手了高三快班的数学,一届又一届,偶尔放假的休息,他爸妈怎么舍得让他下田!

    希望父亲拉丧的脸有所疏缓,我默许着旭的竭尽全力。

    九月,母亲的生日,旭提着大盒小盒的礼品进了院子,父母正在地坝用梁盖(一种拍打粮食的工具)拍打着再生稻上的谷粒。母亲招呼着,父亲依旧铁青着脸。

    父亲的心里不舒坦,看着弟弟初中毕业考不起高一级的学校,工作也无着落,他恨我,恨我拒绝嫁给瘸腿的官二代,从而丢失了给弟解决工作的机会。

    旭脱掉笔挺的外套接过母亲的梁盖拍打起再生稻上的谷粒,我也找邻居借了一把,一起干活。

    旭的万般努力没能换来父亲的笑脸,他依旧丧着脸,还时不时阴阳怪气地怼着母亲:你那好女婿咋样咋样……

    为此,母亲跟他吵了无数的嘴。我感激母亲的默许,也心疼母亲所受的委屈,但我舍不得离开旭,我真的舍不得!

    经过无数的努力,我和旭的恋情始终换不来父亲的认可,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我在单位开了证明,义无反顾地跟旭领了结婚证。

    父亲拒绝参加我的婚礼,母亲顾及父亲的情绪也不参加。没有父母的祝福,我接受不了大操大办的婚礼,跟旭商量简办,只请双方单位的领导和最好的几个朋友吃个饭,一共四桌人。

    就这样,我简单地把如花的自己嫁给了潇洒的如意郎君。

    当夜,客人散尽,想着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却没有父母的祝福,我泪流满面。旭温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说会好好地爱我一辈子直到白头,这让我感动不已。皓月当空,月华如水,我如花般地向他开放,旭温柔而热烈。     

    一年后,我们有了漂亮的女儿,取名敏儿。小家伙秉传了我漂亮的眼晴旭有型的鼻子,她乖巧可人如天使般地降临,让我们的三口之家温馨而甜蜜。

    旭很勤快,高三即使很忙,只要回到家里,他会一起带娃一起煮饭一起收拾家务,连我穿着上班的高跟鞋,他都会用心地拿湿布擦净,然后打油刷得锃亮如新。我的衣服我的裙子我的内衣我的丝袜以至于我特殊时期用的女人用品,他都会细心地买来,为我备好。

    在家里,我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亦父亦兄亦爱人的照顾与关怀。

    弟从小就是被惯着的,家务活从来都不指望他,初中毕业后更是无所事事地东游西逛,农活儿不会做,工作也无影儿,这就更加刺激了父亲焦躁的心里,他觉得是我放弃了给弟解决工作的机会,我是那个让弟没有工作的罪魁祸首!

    每次回家都乌云密布,父亲生日这天也毫不例外。当我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旭抱着心爱的女儿一脚踏进家门时,父亲就丧着一张老脸闷不吭声地出了门。

    邻家的嫂子特有眼力见,我这嫁也嫁了娃也添了,一切己成定局,老爷子再拉丧着一张臭脸有意思吗!

    “管他的,幺叔今天过生我也不上坡了,走人户吃好的哟!”邻家嫂子打着哈哈提着糖酒进了我家的门。

    我知道嫂子的用意,他怕老爷子翻脸,把好好的生日宴闹得不欢而散,有她这个客人在,老爷子多少会顾及她的颜面不至于闹得太过难看。

    席间,嫂子特意抱了敏儿坐在父亲的旁边吃饭,特意让敏儿白白嫩嫩的小手搭在外公的手臂上。

    “哦!哦!”敏儿才半岁,不会说话也不会看人脸色,她流着晶莹的口水努力地跟外公交流着。

    父亲难堪地挤出一丝笑容,说实话,笑得比哭还难看!

    “去哦!各自去你外公抱哦!”嫂子搁下右手的筷子,双手抱着敏儿,结结实实地把小家伙放在了父亲的怀里。

    父亲尴尬地抱着敏儿,抱着不乐意给出去又不好,只好勉为其难地抱着。

    “来妈妈抱,外公不好吃饭!”我不敢奢侈父亲能抱敏儿多久,在嫂嫂的帮助下,父亲第一次对敏儿笑也第一次抱了敏儿,虽然有些难堪,但已是破冰之旅!

    日子就在自己的小甜蜜中,在父亲的死不待见中,过了一年又一年。弟的工作始终没有着落,我的“罪过”也始终不可饶恕!

    我和旭尽可能地给弟提供一些技校的招考信息和厂矿的招聘信息,很遗憾,弟十考十败,他的成绩本就不好,考不上也在预料之中。弟的工作问题,如一道重重的枷锁,死死地扣在我们的心理。

    终于,在旭四处求人的努力奔走下,他给弟在城里物色了一个摩配厂工人的零工职位。不管好孬,弟总算有了一个工作,这让父亲拉丧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缓解。

    5

    敏儿六岁那年,旭突感身体不适,到县医院检查,肝硬化的检查结果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得我精神恍惚泪眼决堤!

    他不喝酒更不嗜酒,这肝硬化是怎么来的?老天,谁能告诉我!

    赶紧的,我和女儿在旭的催促下去做了全面的体检,上天保佑,我们娘儿俩安然无事!

    从此,旭的工作从高三快班的一线撤下来,教了两个平行班的数学。家里的碗筷杯他主动地分离开来,夹菜用公筷,想亲女儿时只用他的脸贴贴女儿的脸,看得我辛酸不已!

    旭的肝硬化并没因为他的积极治疗有所好转。两年后,他的病情急转直下,很快就有了肝腹水。学校那边只好请了长假,专心治疗。

    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地区医院与市医院之间,家里的经济如决堤的缺口哗哗地往外流,不出两年就捉襟见肘。

    我的工作于两年前在旭的努力下也进了城,老本行,是单位财会室的会计兼统计,活儿不多,几张报纸一杯清茶就是一半天,工资不高但很平稳。看着空掉的家底和旭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我对自己的工作开始动摇。

    “我想跟领导申请一下,去单位的餐旅馆,那里工作辛苦但工资是现在的两个倍!”慎重考虑之后,我跟旭商量着。

    “那里太苦了!”旭摸着我纤细白嫩的手,一脸的愧疚。

    “没事,我能吃苦的!女儿读书要钱你看病要钱,我要你们好好的!”跟旭说了我的想法后,我就申请了工作的调动,领导同情我的处境,成全我由一个体面的会计变成了餐旅馆守巴台的人。

    餐旅馆养活着单位的二十几个人,对内营业也对外营业。守巴台负责酒水收款是我上班的第一份工作,是老本行,他们忙不过来时,我也帮着收碗摆杯子。

    家里的角色已经发生变换,旭主内照顾家庭和孩子,我主外努力挣钱。

    餐旅馆的工资即使是先前的两个倍,对我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旭去一次市大医院看病的花销都得以仟为单位,而当时的月工资仅仅是一百两百。我想到了借钱,在我开口之后婆家借我两仟元,那是他们全部的家底;娘家不敢去开口,父亲口口声声‘一顿一碗泥鳅是自己挖的,那火坑是自己跳的’,再去开口也是自取其辱。

    “哥哥,你有钱不?我借去给旭看病!”走投无路的我实在没辙,只好跟娘家的堂哥开了口。

    堂哥是公社的大电工,人称“电老虎”,他的收抽里装着各村各单位交来的电费,他分分角角地清理着所有的分角票。

    “一共2690元。”堂哥将那叠面额不一的大小纸币全都递给了我。

    “谢谢哥哥!”我朝堂哥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我的泪夺眶而出,我害怕堂哥看到我满脸的泪水!

    以后缺钱的日子,我直接在旁边的信用社贷款,天天看见的人,彼此熟悉得中午吃的什么饭都晓得。找私人借钱有些难,人家知道癌症是个无底洞,人家怕我还不起!

    敏儿九岁那年,旭鼓起的腹水让他的身材变了型,脚也有些泘肿,英俊的脸一天比一天枯瘦,透着死灰般的腊黄。

    在去市级大医院看病回来时,旭为我买回了铂金的项链和戒指。

    “你买这些干什么?我不需要!把钱用在治病上,我只要你好好的!”自旭生病以来,我第一次冲他发了火。

    “我这病是无底洞,以后我不在了,你看见这些就犹如看见我!”旭撑起一张笑脸,把项链戴在我的脖颈上,把戒指戴在我右手的无名指上,反反复复地摩挲着,一脸的满足!

    我哭了,泪水成串地滑落,我抱着旭的腰,伏在他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6

    一天,旭莫名其妙的行为举止严重失常,我吓得赶紧地打了120送他紧急入院。医生说是肝昏迷,经检查,他的肝脏已经严重变形,确诊为肝癌晚期。

    紧急情况下,我请了娘家小妹顶着我的名额帮我上班,我需要大量的金钱做后盾,家里的经济命脉不能断!婆家见他们的儿子大势已去,怕我在经济上养娃上依赖他们,变得有些疏离。不得已,我只得请了娘家母亲来照顾敏儿的生活起居,父亲颇有不满,但自己生的自己疼,母亲义无反顾!

    为了让旭活命,我只得尽力地筹钱,能拖到哪天是哪天。

    “我走了,你要好好地活着,把敏儿带大!重新买几套好的裙子,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别落了志,别让人家看笑话!”病房里,旭拉着我的手,一一地交待着。

    我含泪点点头。

    “这辈子,你跟着我没过几年的好日子,拖累你了,对不起!以后找个好人,让他好好地照顾你的后半辈子!”旭艰难地交待着。

    “我不找!只要我拖得走,只要我能养活敏儿,我绝对不找!”我趴在旭的病床前,失声痛哭!

    “我走后,你别怕,我不会来吓你,我只会保佑你,保佑我们的敏儿乖乖长大!火化后的骨灰你也别去领,任由人家怎么处置,我不能再给你添债!”旭艰难地抬起手,为我擦去满脸的泪水。

    “我不!”我没完没了地摇着泪水横飞的脸!

    当晚,在护士为旭打了杜冷丁之后,他睡着了,给他盖好被子,疲惫不堪的我也在陪伴椅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我猛然地一惊醒,走到旭的床边,想把他的手顺到被子里,冰冷的凉!我伸出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鼻息,已经没了那个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泪如泉涌,我哭瘫在旭的床前!

    有工作人员赶紧地将旭转到了太平间。旭的确己经走了,抛下我和敏儿,永远地走了,享年33岁。

    我没听旭的话把他扔在火葬场里,我买了上仟元的骨灰盒在公墓选了一块六仟元的墓地,我要让我和敏儿有一个奠祭他的地方。

    墓园里,多出了一方小小的墓碑,那是我的旭,碑的正中是他的照片,一张俊脸灿然地浅笑着。

    抹干眼泪,生活还得继续。为了给旭治病,除了单位报销的部分,我欠下了一万多元的外债。

    餐旅馆的工作是隔天一夜班的值守。不得己,我只得肯请母亲留下,照顾敏儿的生活起居。父亲很是不满,但事已至此,只得接受。

    7

    公司改制,将下岗分流大部分的人员。鉴于我的实际困难,领导留下了我。餐旅馆的二十几个人都分流了,只留下我和经理两个。

    “四层楼的旅馆几百平的餐厅,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经理首先打起了退堂鼓。

    “餐厅请个人帮忙,旅馆咱俩一天一值守,值守的人负责拖地打开水以及床单被套的换洗。”我说着自己的想法。

    餐旅馆绝对不能垮!一定得撑下去!不然,我的一万多外债怎么还?我的敏儿靠什么去养大!

    经理在我的建议下,反聘回了下岗的张师傅。从此,经理成了大厨师,张师傅成了墩子工,我负责收钱还有端盘子收碗。餐厅的活儿大致分了工但又共同协作。

    敏儿有母亲的照顾,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专心挣钱。

    每天清晨,我都六点起床。不值班的那天,就去更远一些的凉菜市场买当天的卤菜食材:牛肉、猪耳、猪尾、鸭菌……若是值班,就做旅馆的清洁,走道及梯子从四楼拖到一楼,然后整理退房的房间,替换的床单被套拿到浣洗间,在下午三到五点没有食客的空档期去洗。整理完旅馆,就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菜:肉、鱼、莴笋、豆芽、豆腐、土豆……越丰富越好,然后摘菜洗菜卤凉菜蒸扣碗,迎接中午的食客。

    单位未下岗的职工还在本店吃饭,附近工地的人也是我们的固定客户。他们不只是固定的食客,也是我们旅馆固定的住客。老板、施工监理住三楼配套的豪华房间,民工住一二四楼的四人房间。晚上忙完餐厅的活儿,就备好二十几个热水瓶的开水,供设施没有配套的民工房间用。

    日子如砣螺般地旋转着,每天从一睁眼开始,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碰到喝酒猜拳行令的,会更晚。

    “挣这两个钱,不容易啊!”不值班的日子,不管多晚,母亲都会等我回家,每次都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疼爱之心溢于言表。

    “没事的,我年轻,今天餐馆的营业额上仟!”每一次,我都如实地禀告母亲当天的收入,母亲的脸也由忧转喜。

    轻脚轻手地走到女儿的房间,看着熟睡的女儿挂着甜甜的微笑,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在母亲的帮助下,女儿一天天地长大。不出两年,我所欠的债务已全部还清,还有了小资的存款。母亲紧锁的眉舒展开来,我拧得紧巴的心也松弛下来。

    8

    一年又一年,虽然忙得要死,岁月的洗礼给我漂亮的容颜增添了从容与淡定。

    又有媒人开始上门。那些人中,有丧偶的房产公司经理,有离异的初高中老师,更有小我十岁的人开着私车守在餐旅馆的外边,执意地要送我回家。

    “弟,不可能啊!我大你十岁呢!你去找跟你年龄相当的,我还带着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我如长姐般地劝导着。

    “我不在乎年龄的差距啊!”追求者像被灌了迷魂汤,执迷不悟。

    “寡妇门前事非多”说得一点不假,更有甚者,白天守在我的餐馆里,晚上回家了还在电话中死缠烂打,恰好碰到妹妹妹夫在我家,我让妹夫冒充我的爱人接了人家的电话,严正交涉别再打扰!

    我不想当人家的后妈,我只想养好我的敏儿;我也不想给敏儿找后爸,我怕后爸对她不好!

    敏儿遗传了我的漂亮,我细心地呵护着。我给她买上档次的零食给她穿品牌的衣服,孩子九岁就没爸,我加倍地爱她,把她缺失的父爱给补回来。

    敏儿喜欢钢琴,培训费再怎么昂贵,我毫不犹豫地给她报了名;敏儿数学不好,征得她的同意之后我给她报了寒暑假的补习班;敏儿歌唱得不错,我鼓励她参加各种少年组的歌咏比赛,获本县少年组的三等奖,获地区市少年组的金奖……

    在我的期盼中,敏儿从小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大学,一路顺顺当当地走过来。

    孩子大四那年,我在市里申请了一套公租房作为敏儿毕业后工作的居住点,我不希望她到处租房,居无定所。

    敏儿工作三年后,我在市里给她按揭了一套九十平方米的三居室套房,想到孩子以后要买车,我还买了车位。

    “有必要给女娃买房子买车位吗?女孩子总要嫁人的!”身边的人如此地劝阻着。

    “有必要!那是我给敏儿最好的嫁妆!作为一个单亲妈妈,那是我给女儿最大的底气!”我笑意嫣然。

    如今的敏儿己经成家了,住在我给她准备的婚房里,婚房的装修配置由我一手操办,不是最好但也算小资。小外孙己满四岁,活泼可爱。

    如今的我已经退休三年了,有稳定的退休金收入,我闲不住,依然打理着餐馆的生意。原先的老店己经拆迁,成了城市的生活广场,新店不再有旅馆也少了旅馆的相应收入,但没关系,我的敏儿己经长大。

    看着女儿幸福的一家,我无比自豪!

    街上飘来一首深入我心的老歌,那是刘欢的《在路上》:

    ……

    为自我的证明,路上的辛酸已融进我的眼睛

    心灵的困境已化作我的坚定    在路上

    用我心灵的呼声    在路上

    只为伴着我的人    在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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