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张爱玲的书,是因为有人反复推荐,本来以为自己是无缘与她相遇的,耐不住磨,就想着要挑一本书来看。
张的许多书名都耳熟能详,许多名句诸如“红玫瑰白玫瑰”也是脍炙人口,不过我依然很犹豫不决,因为自觉都不进去这种民国情调的爱情故事,总觉得会有无限的忧愁和哀怨,并不是我欣赏不了,只是这样的书读起来,可能略微缺了些嚼劲和趣味。最后左挑右挑,发现了张的散文集,心想着要读一个作家的书,不如先从了解这个作家开始,个人也比较偏向散文集这种文体,能够随时捧卷弃卷,不必担心阅读中的衔接问题,而且在散文中更能够见到作家的真性情,有一种隔着时空对话的亲切感。
下单,书至,阅毕,掩卷而叹,张真的是个奇女子啊。
张幼年的经历极为坎坷,然而她却不以为意,在书中也为浓墨重笔的提出,只知其父母不和,母亲离家之后父亲又娶了姨太太,又曾经被软禁在家,终年而不能跨出家门,最终逃离,大概也没有再回去过,如此种种经历,张在笔下提及之时,风轻云淡,毫无愤慨之意,也未曾质疑过命运的不公,坦坦然的接受,锋芒毕露的面对,端的是潇洒快活。
张的一个特点就是不避讳不掩饰,她是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粉饰自己,直来直往的真性情,讲自己不爱与人打交道,觉得是一种咬噬性的小烦恼,袍与虱子的比喻,便是出自于此。她写自己讨厌父亲,毫不忌讳:“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是不好的。”日常生活中有小性子,谈到在漆黑的夜里从浴缸里爬出来接一个不知所以的电话,便愤愤然地想要“砰地一声挂断它,震聋那边的耳朵”。直来直往的她,在尘世中跋涉几十年,依然直白的像个红着脸嘟着嘴的小女孩,很是可爱,又叫人怜惜。
张是个文学天才,她在六七岁时便开始尝试自己创作,准备写个历史小说,开头便是“话说隋末唐初的时候”,当然这小说自然是没有完成的,在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像杂志投稿,十二三岁时开始写《理想中的理想村》这种略有哲学意味的短篇,书中又附了她在学校中写的文字,她说不敢相信是自己写的,因为是她最不能忍耐的新文艺滥调,但是我看了之后自觉现在还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在小山的顶上有一所精致的跳舞厅。晚饭后,乳白色的淡烟渐渐地褪了,露出明朗的南国的蓝天。你可以听见悠扬的音乐,像一幅桃色的网,从山顶上撒下来,笼罩着全山……”
散文的题材很广泛,大概是写多了小说,平时一拿起笔来就想写点什么,于是见什么谈什么,挨个论一遍,这就颇有些中世纪欧洲那帮人写随笔的风范了。张在随笔集中谈音乐谈写作谈跳舞,甚至还谈了胡萝卜,还谈女人和中国人,言语精准,用词不犀利,却很有一种让人回味过来自嘲一笑的感觉。比如张评论女人:“男子夸耀他的胜利——女子夸耀她的避退。可是敌方之所以进攻,往往全是她自己招惹出来的。”又如张讽刺中国人的精明:“精明人,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难得煨个鸡汤,也恨不得要那只鸡在汤里下蛋,一只一只生下来,称为‘水铺蛋’。”针不见血,单单刺人,有趣的要紧。
总的来说,读有趣的散文,便满心想着能与她一同生活多好,然而我这样的俗人,在张面前,她自然是不屑一顾的,说不定还要回家写两篇文章嘲讽一番才好。但是读已逝之人的作品,尤其是散文随笔杂谈之类,颇有神交之感,读到精彩之处,实在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向往之情。
最后,单独摘两段我最喜欢的话:
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噬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圆,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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