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光》
1.
南宁西街下午五点实在热闹。这座慢生活的城市也只有在太阳快落山前才显现出一丝生机,其余的时间里都是死气沉沉的。
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高楼上将厚重窗帘拉开一道缝隙,透过落地玻璃窗向下面街道看去。
与卖菜阿婆争吵的圆滚大妈,扯着嗓子吆喝的水果小贩,提刀的屠户和卖卤菜的夫妻,下班经过的白领以及放学路过的学生……
中年男人注意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他脸上不经意露出嘲讽笑容,重又拉上窗帘在真皮软椅上坐下,伸手松了松领带。
松完领带的中年男人想从西装里袋掏出烟盒,在听到黑暗处传来的细微声响后又打消了吸烟的念头。
是天然橡胶压过木质地板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黑暗里潜伏嗜血凶残狼群,蠢蠢欲动。
中年男人朝黑暗里看去,一个坐轮椅的青年隐于黑暗之中。黑暗里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容,但搭在臂托上的双手倒是看的真切。
那是一双怎样瘦骨嶙峋且苍白的手,骨节和脉络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几近透明的皮肤上青筋暴露,是这样一双病态的手。
“南宁最近不太安生。”中年男人靠在座椅上,语调是波澜不惊的平静,甚至有些戏谑,“要不你先走吧。”
“走去哪啊?”青年用更为戏谑的口吻反问他,尾字吊着满不在乎的懒音,“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这种人是不得安生的。”
中年男人不说话了,整个房间里黑漆漆的透露诡异。他闭上眼睛瘫在座椅上,清晰听到自己心跳和呼吸声音。
这样的声音很真实,真实到让他忽略房间里还有别人,直到窗外人声突然嘈杂,他才睁开眼睛,轮椅青年不知何时从黑暗中凑近,正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
不是预料中的瘦骨嶙峋,只是偏瘦,虽脸色苍白却不吓人,细看倒也英气,是中国古代书生的那种清秀,不同于现韩国男星的娘腔。
他的眼瞳是浅棕色,他所看到的一切,全部印入瞳底。中年男人看着他眼瞳里的自己,那一刹那仿佛连灵魂都被对方看的透彻。
“你胖了。”轮椅青年说完这句,又转着手轮圈退回黑暗。
中年男人站起身来拉紧领带,从裤兜里摸出一管气雾剂瓶放在桌上,边从西装里袋掏烟盒边往外走。
“你倒没胖。”
话语伴随关门声音,轮椅青年慢吞吞移动桌旁把桌上的气雾剂瓶收进袖管,此时窗外警车鸣笛,他知道,鱼已上钩。
2.
简单T恤纯色大裤衩,商北踩着人字拖出现在西街街口,和所有此时来西街的人一样,他也要买菜回去做饭。
今天是周三,按照惯例,他要去堂弟家做饭。
他自己是随便吃泡面或者快餐都可以,但他堂弟不行。他堂弟很挑剔,是个素食主义,只吃新鲜蔬菜。
这个“新鲜蔬菜”再说的详细点,就是西街王伯卖的蔬菜。
王伯只有下午五点才会出来摆摊,商北每次都掐准时间走到王伯的摊位。说来奇怪,以往王伯摊位上的蔬菜品种最全,可今天居然只有大白菜。
商北挑一颗大白菜拿在手上,打算问王伯怎么只有大白菜,可王伯脸上表情冷漠,让商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接着身后人群骚动,商北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群警察围住,他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别动,举起手转过来。”
商北举起的手上还拿着大白菜,他缓缓转过身去,看到身后的人时,两人皆是一阵惊讶。
惊讶只在须臾,而这短暂的片刻商北很快做出反应,他向后倒退两步,然后猛的转身就要跑,可惜,他跑不掉了。
黑漆漆的枪口指着商北脑门,中年男人嘴里叼着烟头从楼道里走出,商北举起双手放下手里的大白菜,“警官,白菜还你,别开枪。”
远方传来警车鸣笛声音,围着的警察一拥而上,制服商北。
不过制服这个词用的不太对,商北根本没有反抗,他乖乖的蹲在地上,任由警察为他铐上手铐将他塞进警车,一路呼啸开去警局。
中年男人看着远去的警车,拍了拍先前那个让商北“举起手转过来”的青年肩膀。
这个青年没穿警服,却是警察局的精英。所以说有时候你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眼睛会骗你。
“张局。”青年立正站好。
“你和那嫌犯认识?”张嘉注意到了刚才商北看到青年时的眼神,装作不经意的问出这句。
“高中同学,当时我们是最好的哥们儿。”吴样回答。
张嘉似乎很坦然接受吴样这个回答,他从摊位上拿了颗大白菜递给吴样,“那你去审审你的老朋友,顺带叙旧。”
吴样朝张嘉赫敬了礼,抱着大白菜离开。
张嘉看着吴样离开的背影,四周忙碌的警员,以及外围的好事人群,又点燃一根烟。
3.
审讯室里台灯开到最亮,商北眯着眼睛看来人,手铐发出清脆声响。
“姓名。”
“商北。”
“年龄。”
“二十四。”
“知道犯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
商北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去买个菜,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警察包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枪指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带回警局,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审讯。
吴样看他脸上木讷表情于心不忍,绷着的脸终于显现出一丝柔情。看到吴样脸上露出熟悉表情后,商北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我只是买个白菜。”商北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委屈至极。他的确委屈,这份委屈在见到吴样后被无限放大,他有些激动的又大声重复一遍,“我只是买个白菜而已!”
罪魁祸首大白菜被放在审讯桌上,吴样指着大白菜问商北,“你确定这是普通大白菜?”
商北困惑看他,“不然呢?”
“自己剥开看。”
空旷的审讯室里回荡着金属碰撞的声响。商北将大白菜一层层剥开,没什么问题,是普通大白菜,没有虫洞也没有虫子。
但剥到最里面的时候,商北愣住了,大白菜最里面藏着一小袋白色粉末。他颤抖着把装白色粉末的封口骨袋拿出来放在桌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吴样把这袋白色粉末拿出去给人化验,开口问了商北另一个问题,“刚才我让你别动举起手转过来的时候,你跑什么。”
商北有些不安的捏着自己手指,舔了舔嘴唇,“你们要抓我,我当然要跑。”
吴样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张嘉却走进来把他喊了出去。
“张局,什么事?”
张嘉神情严峻告诉他,“西街刚刚发生爆炸,有个白菜里面藏了炸弹。”
吴样听到后脸色变了变,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后,他的脸色更沉了。
“是面粉。”他这样告诉张嘉,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又问,“卖菜的王伯呢。”
张嘉一拳砸在墙上,“跑了。”
警察局里有内奸。
吴样和张嘉互相交换眼神,更加确定这个猜想。
“你去调查所有知道这次任务的人。”张嘉对吴样做出命令,而吴样也正有此意。
4.
商北一个人在审讯室里坐着,刚刚审问他的吴样被叫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现在比较想给堂弟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可能没办法给他做晚饭了。当然他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审讯室的门又被人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之前用枪指着他的中年男人。他坐在商北对面椅子上,从腰间拔出枪放在审讯桌上。
“我是局长张嘉。”他这样做自我介绍,“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
张嘉的表情不如吴样那样的严峻,但商北看到他后却忍不住害怕,他赶紧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你为什么会在哪里?”张嘉赫问。
“买菜。”商北小心翼翼回答。
“为什么选五点。”张嘉赫显然不满意商北的回答。
“王伯只有下午五点才出来卖菜。”
商北回答这个问题很快,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张嘉挑了下眉,“你天天去王伯那买菜?”
“周三周五和周日。”商北想了一下。
“为什么是周三周五和周日?”张嘉追问。
这样的审问让商北很不自在,短短几回合问话就让他额头上不停出汗。他吞了吞口水,“我要上我堂弟家做饭。”
堂弟,张嘉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关键点。
在商北说完这句话后,张嘉就不再向他发问,只是从西装里袋掏出烟盒,“烟瘾犯了,出去抽个烟。”
出审讯室的张嘉赫没抽烟,他把枪塞回腰间,转弯进了资料室。资料室里的周浅已经将商北的全部资料查找完毕。
“没案底,本地人,刚从南宁大学毕业,连工作都没找。”
“家庭成员呢?”张嘉赫翻看周浅递过来的资料,问了这个问题。
“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叫商乔,五年前失踪了。”张嘉听到商乔这个名字时翻资料的动作停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的继续。
“查一下他堂弟。”张嘉把资料放在桌上,给周浅发布下一条命令。
周浅坐在电脑桌前又忙碌起来。
5.
张嘉再进审讯室时给商北打开手铐,他告诉商北警方正在查一起白粉走私大案,希望商北配合。
商北稀里糊涂的跟着张嘉上了他的本田车。张嘉说王伯是个毒贩,警局接到卧底线报说今天下午五点王伯会和另一个专给未成年贩卖毒品的毒贩接头,所以警察才会在那里埋伏。
但张嘉没和商北说里面的是面粉,也没告诉商北警察局有内奸。张嘉赫相信商北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被连累进来,时间准确到“五点”地点是“王伯摊位”,而导致商北会在这个时间去这个地点的是商北堂弟,所以张嘉认为,商北堂弟肯定是个突破口。
商北的堂弟就住西街,电梯上到十一楼后商北走出去敲门,敲了三声没人回应,他便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自己开门。
“我堂弟腿脚不太方便,所以我一般都是直接进他家。”商北解释道。
张嘉有些怀疑,如果商北是他堂弟的同伙,那这敲门声就是暗号。不过通过审讯室里的问答,他觉得商北没有干贩毒这行的魄力。
他没说话,等商北开门的同时,又习惯性去掏烟,商北开完门后转身看张嘉动作,赶紧制止他,“张警官,我堂弟有哮喘病。”
张嘉赫捏了捏烟盒,空了。
进门光线昏暗,所有窗帘都被拉的严严实实,商北喊了两声“阿舒”,无人应答。
身后的门被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关上,屋里就更暗了。张嘉把手放在腰侧,伸手按亮墙上电灯开关,整间屋子暴露在灯光以下,黑暗无处遁形。
可除张嘉和商北两人呼吸声音,再无法感受屋里还有第三人。张嘉疑惑看商北,商北也同样疑惑看他。
张嘉拔出枪举在手上把屋子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商北所说的堂弟,而且他发现一件奇怪事情,这间屋子干净的匪夷所思,就像是没有人住一样。
意识到这点后,张嘉心里一紧,也许商北堂弟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从头到尾,那个向未成年出售毒品的就是商北,他和王伯是一伙的。
为了保险起见,有些大白菜里藏的是白粉有些大白菜里放的是面粉,警察局里根本没有内奸。
疏忽了,不应该因为一包面粉就断定大白菜里全是面粉,再怎么说往大白菜里藏东西都有大问题!
张嘉赫想的出神,甚至忽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等他回过神来时,脚步声已经在他身后停住。
张嘉心里一紧,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警察局局长,他很快转身拿枪指着商北脑袋。商北本来只想看看张嘉怎么进卧室这么久还不出来,没想到居然又被枪指住脑袋,他愣在原地,这次连要举起手来都忘了。
6.
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商北喉结上下滚动不停咽口水,张嘉死死握住枪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在这时,张嘉电话响了,打来的人是吴样。“张局,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警察局有内奸,而是卧底叛变。”
张嘉赫眼瞳急剧收缩,吴样又开口说出下一句,“而且我知道卧底是谁。”
张嘉听完吴样的话略微沉思几秒,随后把自己所在位置报过去让他赶紧过来,期间他一直注意着商北面部表情。
不得不说,如果商北真是毒贩,那他未免也演技太好了。他直到现在都是一副不在状态不明所以被无辜牵连模样。
挂断电话后,张嘉又接到另一个电话,是资料室的周浅。
“喂,张局,查到商北的堂弟了。他叫商舒,是个死人。”
死人是不可能贩毒的。周浅说商舒以前也是警察,是缉毒队派出去的卧底,在三年前一起大案中被打成重伤,抢救无效,确认死亡。
听完周浅说的,张嘉觉得这个案子好像越来越复杂。贩毒,卧底,警察,三年前,这中间应该有什么必然联系。
“你知道你堂弟是个警察吗?”张嘉问商北。
“警察?”商北有些莫名其妙,“我堂弟腿脚不好,怎么做警察?”
“就是啊。”房间外传来一道弱气男声,张嘉看见一个坐轮椅的青年转着手轮圈慢慢出现在商北身旁。
“堂弟!”商北看到他后就这样叫,又迫于张嘉赫指着他的枪不敢有更大动作。
“警官别随便拿枪指人啊。”商舒推着轮椅挡在商北面前,“我堂哥这是犯什么事了得拿枪指啊?就他那性格被老太婆碰瓷都会心甘情愿自掏腰包。”
比起商北面对警察的害怕紧张不知所措,这个商舒倒是淡定许多。许是曾经也是警察,他不慌不忙语气平常甚至慵懒。
“你不是死了吗?”张嘉举着枪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准谁。
“命大,没死透。”商舒伸手握住张嘉赫的枪头,“一把年纪了,枪别随便玩,小心走火。”
商舒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力气很大,张嘉手上的枪居然就这样被他抢过去。好在商舒没什么敌意,他把枪拿在手上转了两圈卸掉里面的子弹,塞回张嘉赫腰间的枪袋里。
“局长啊,不过如此。”他这样嘲讽。
7.
吴样进门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张嘉面前是个轮椅青年,青年身后是商北。虽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但看张嘉脸上表情,吴样知道他现在一定不轻松。
就算是精英,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初生牛犊能有什么实战经验,他只能举着枪指着房间里的人,喊着“警察,别动,举起手来。”这样苍白话语。
所以他说完商舒就笑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到剧烈咳嗽。他忽然呼吸困难,赶紧从袖管里拿出一管气雾剂瓶伸进鼻子里喷了两下,这才缓过来。
商舒推着轮椅到吴样面前,他嘴角挂着的笑容实在嘲讽,吴样看了很不舒服。
“你知道吗,”商舒的声音很软,像是漂浮空中,“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孤身一人举着枪冲进匪窝,耶,多厉害啊大英雄。”
商舒把自己的额头撞在吴样枪口上,“瞧,就像这样,我指住贩毒大佬的脑门,结果你猜他对我说什么?”
商舒有些失落的看着自己的腿,“他说,总有人拿枪指着他的脑袋说自己是警察,可那又怎么样,他还活的好好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你为什么要做警察?”商舒忽然提高了音量,“你知道吗,我给警局发回线报,满心欢喜以为支援很快就到。结果呢,结果正义永远在迟到!”
“正义永远不会不到,他只是偶尔迟到,可就因为他迟到,让多少人不再相信正义,迟到的正义是马后炮,根本算不上正义!”
商舒忽然站起来控制住吴样握枪的手。而此时张嘉也重新往自己枪里装上子弹,张嘉用枪指着商舒,商舒躲在吴样身后控制吴样用枪指着张嘉。
吴样愣住了,他以为商舒是个残疾人,他没想到商舒居然可以站起来。这使他疏忽大意变成商舒人质,还给商舒提供枪支。
“小警官,你们局长没教过你吗,不要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眼睛会骗你。我坐轮椅就是残疾人了吗?”商舒语调欢快,完全不在意此时张嘉的枪正指着自己。
他握着吴样的手在张嘉和商北身上来回瞄准,“偷偷告诉你,这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我的同伙,你可别选错了。”
砰——枪声响起。
8.
南宁西街下午五点还是一样热闹,这座慢生活的城市也只有太阳快落山前才显现出一丝生机,其余时间里都是死气沉沉的。
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厚重窗帘拉紧的昏暗房间里,面前是个趴在地上模样狼狈的青年,他看起来很痛苦,面部抽搐蜷缩着。
中年男人不屑看他,从抽屉里翻出一管气雾剂瓶丢给他,“像条丧家犬。”他这样评论。
青年将气雾剂瓶里的全部气雾都喷进鼻子,脸上表情才恢复正常,他自嘲的笑道,“你何必救我,不过苟且偷生。”
中年男子不说话,重新拉开抽屉,拿出一支注射器,又细又尖的针头插进他胳膊上的青筋里,他脸上露出满足享受表情。“因为我们一样是狗。”
有人敲门,青年立刻躲起来,中年男人将注射器收起,说了声“进来。”
进来的人将叠的整整齐齐的警服和配枪放在桌上,他立正站好朝中年男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对不起张局,我不是个好警察。”
中年男人看着他坚毅走进来又笔直走出去,燃一根烟拨打一个电话号码。
“喂,老商,你儿子他……”
那头是嘈杂人声,“找到了,他就是警察卧底!”
砰——
枪声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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