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方剑为何会将一块蓝色手帕珍藏在保险箱中。他把这块手帕置于保险柜内,皆因它是母亲的遗物,上面记载着方剑的生日信息。当年,母亲下班后在归途中,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循声找寻,发现了一个男婴。裹着男婴的被褥里有一块蓝色手帕,上面绣着男婴的生辰年月。
母亲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宜孕育。自捡到方剑后,便将他视如亲生儿子般悉心抚育。母亲的丈夫出轨后与其离婚,是母亲独自将方剑拉扯成人。母亲临终前,把这块蓝色手帕交给方剑,并告知了他的身世。
那一刻,方剑如遭雷击,原来自己并非肖睿的亲生骨肉。多年来,因父亲不在身边,他常感抬不起头,甚至曾在心底埋怨过母亲。当母亲向他表达希望他和苏丽生育孩子的愿望时,他故意疏离苏丽,致使苏丽心生不满,还偷偷服用避孕药。
就在方剑与妻子苏丽的婚姻陷入僵局之时,一天深夜,在急诊室走廊,他撞见妻子独自处理宫外孕手术单,还发现她藏起的避孕药盒里装的竟是维生素片。两人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对峙,撕开了三年来未曾愈合的伤口。
病床前的心电图纸宛如沙漏倒置,母亲枕边放着织了一半的红包绒线帽。方剑在ICU玻璃上呵气画出婴儿轮廓时,仿佛看到了二十八年前的自己——母亲当年在急救室外也是这般画出第一个圆。尽管他并非母亲亲生,但自母亲将他救起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心便紧密相连。
消毒水的气味渗入羊毛大衣已达三小时,方剑摸到口袋里的那块蓝色手帕。每到关键时刻,这块手帕便成为他的力量支撑。它承载着母亲的体温,更寄托着他从未谋面的生母的期望。产房走廊的节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母亲织的红色绒线帽,此刻正躺在妻子汗湿的发丝旁。
“小剑,苏丽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要好好待她,别辜负了她。”三天前,母亲突然能坐起身时,从贴身衣兜取出那块蓝色手帕。化疗使她的指甲盖泛着青灰,无力的手却将手帕攥得紧紧的,说道:“当年你母亲留下的,后来我也试着找过她,听医院同事说,她是独自来的医院,生下你第二天便悄然出院了。”她手腕颤抖着,用尽所有力气将手帕往方剑掌心塞,手帕是温暖的,妈妈的手是冰凉的。
妻子苏丽的阵痛监测仪发出规律的蜂鸣声。方剑的手紧握着蓝色手帕,仿佛母亲就在身旁,手帕上绣的那些生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忽然忆起半年前同样的深夜,在急诊室撞见她往包里塞手术单。“宫外孕”三个字被荧光笔标得格外醒目,她苍白的脸藏在医用口罩后,说道:“反正你也不想要孩子。”
当时,我们已经分房而居整整三个月。她总是抱怨我衬衫上莫名的香水味,就像钝刀割肉般令人烦闷。其实,那是我故意喷上同事的香水,以此报复母亲。而我则责怪她将单位的文件堆满了房间。茶几上放着的避孕药铝塑板逐渐积满灰尘,直到某个加班的雨夜,我发现她药盒里装的竟是真正的维生素片。
“胎心监护完成了吗?”护士轻声询问,打断了我的回忆。产房内的白炽灯将苏丽睫毛的阴影清晰地投射在她的颧骨上。她微微侧过脸,试图躲避我的目光,脖颈处浮现出三年前那次激烈争吵时,我失手划伤留下的淡红疤痕。当时,她捂着脖子,嘴角挂着一抹难堪的冷笑,说道:“要不要把这道疤纹成家族图腾?”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宫缩强度不足。”助产士轻轻掀开被单,方剑顺着护士掀开的被单瞥见妻子隆起的腹部,其上青筋隐隐浮现,恰似母亲临终前手背上留下的滞留针痕迹。那天,母亲手中紧紧攥着织了一半的红绒线帽,棉线还挂在枯瘦的无名指上,喃喃说道:“可惜,等不到孩子戴上的时候了。”
“用力!已经看见头发了!”助产士的高声呼喊,与往昔的记忆重重叠合。去年今日,我在ICU的玻璃上呵出热气,画出婴儿的轮廓,彼时母亲的心电图像,宛如沙漏中缓缓坠落的蓝色细沙。她在弥留之际突然睁开双眼,浑浊的瞳孔映照着监护仪的绿光,微弱地说道:“我梦见一个小囡攥着拳头出生了。”
新生儿响亮的啼哭,瞬间撕裂了产房内略显黏稠的空气。当助产士轻轻托起那个粉紫色的小身体时,方剑下意识地摸出了兜里的蓝色手帕。染血的胎脂顺着手帕内侧缓缓流淌,仿佛二十年前母亲出生时,外婆的鲜血也曾这般渗入翡翠的纹理之中。
“是女孩,4250克。”护士轻柔地将襁褓放入苏丽的臂弯。妻子的睫毛上还凝结着晶莹的汗珠,却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主动与我接触。婴儿的小拳头在空中挥舞着,精准地攥住了我递过去的蓝手帕,母亲临终时那孩童般纯真的微笑,此刻突然在我眼前清晰地具象化——原来,新生命降临的弧度,与逝者安然合眼的弧度,同样圆满而动人。
窗外,晨光轻柔地洒过孩子的脸庞,同时,那个蓝色的手帕显得格外明亮,在产床的护栏上折射出灵动的绿蓝影。我这才恍然看清那个蓝手帕的真实模样:它不仅仅是一块蓝色手帕,而是母亲用爱的滋养浇灌出的蓝色之花。这朵蓝色之花,是用血肉之躯打磨出的通往人间的温暖甬道,将一切世俗的理念抛诸脑后,只剩下对母亲的深切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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