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世繁华（43）
忆（三十九）五世刑劫成追忆
枫陌静静望着冰棺中的小沐，脸上不见悲喜，心中却五味杂陈。初见她时，亦是在这山洞。她受了伤，缩成一团。小模样叫他顿生怜悯之心。这怜悯之心，他数万年来皆未有过。他不禁短暂失了神。再一刻，手中幻出一瓶仙药，替她轻轻擦拭，眼中难得柔情。许是自那时起，他便对她起了异样情愫。
她似是睡得很舒适，还发出鼾声。他哑然失笑。以至于她醒来之时，清澈的眸无辜地朝他眨着，他一时忘了收回情绪，嘴角的笑，倒叫她尽数瞧了去。她如同花痴般模样盯着他，叫他心中莫名窃喜。于她面前，他不是叱咤三界的大魔头，不必背负全天下的骂名，不必叫她胆战心惊，敬而远之，如此反倒轻松不少。
然，许久未曾这般轻松，他竟一时难以自处。是以，转身走进黑暗，颇有落荒而逃之意。却未料想她会紧跟其后，毫不畏惧。心道这小云猫，还真是单纯。
那日场景，历历在目。不知为何，他总也难以忘怀。他怕是对她动了情？思及此，他不禁失笑。他自认存于这世间数万年，心中除了称霸三界，再无任何人或事能叫他动容！他杀人如麻，双手染血，他冷血无情，是天宫最为忌惮的魔界霸主，是随手一弹，便能搅动风云的混世魔帝！
眼下，却为一介小妖，乱了分寸？
冰棺中安静睡着的小沐，再不会满脸堆笑吵着要他传她法术；再不会如同个跟屁虫那般围着他乱跑；更不会如同个小雀一般喳喳乱叫。他的世界，从未这般热闹。只是这热闹光景，未免太短了些。眼下突然的谧静，叫他心中空荡，好似缺了一个角。
“魔帝，您找我？”一女子进洞，作揖问道。
“落樱，可有起死回生之法？”枫陌收了情绪，恢复往常冷漠。
“愿为魔帝一试。”
语罢，落樱走近冰棺，口中念咒，伸手指向小沐心口。尸体了无残精，想来魂魄已散，却不知去了何处。她无奈皱眉，这“烫手山芋”，任魔帝有通天本领，亦是毫无办法，她虽通些引魄异术，对这没了魂魄之人又能有何妙计？！
“如何？”枫陌问道，眼却未曾离开小沐。
“属下无能。小沐魂魄尽散，已然不知去向。”事已至此，她也不必隐瞒，想必魔帝已然心中有数，只是不愿接受事实罢了。
果然还是这等结果。落樱追魂引魄之术比樊姻更胜一筹，她若无计可施，小沐，便当真无生机可言！
“出去吧。”枫陌语气中多有无奈，“没我之令，任何人不得进洞。”随即摆摆手，示意落樱退下。
落樱自是了解枫陌的性子，再不敢多言，紧着退出洞去。
不可一世如枫陌，却像是被抽了精气，失魂落魄地抚过冰棺。卸下平日里的狂傲不羁，亦没了往常的冷血残暴。眼下的枫陌，终是做了一回普通人。一个失了爱人的普通人。
是，小沐是他所爱之人。这后知后觉的爱，虽短短数日，却能叫他抱憾终身。若她没死，他甘愿听她永世聒噪，即便再无宁日，亦不会后悔。
“小云猫，想来是本帝与你，没有缘分……”枫陌喃喃自语道。
转眼望向手中的圣女猫眼石，他冷哼一声，便是它，夺了她的命。这石头，他觊觎了三百多年，当初选择此处闭关，皆是为了此石。想不到，它与小沐竟为一体！他如愿以偿得了它，却以这等结局收尾。
眼下只剩五彩灵石未显踪迹。有朝一日，端石、檀石、猫眼石与五彩灵石四大灵石汇聚合一，便能开启幽魂晶。届时，他封印已久的魔魄，便能逃出生天，回归本体。称霸三界之大业，指日可待！
他该是期盼这一刻的！可是，为何会有突如其来的空虚感席卷着他的身心？这类空虚，即便他已然成为这世间霸主，皆不能填满。
同样失了魂魄的，还有靳修隐。
空旷寂寥的清修苑，除去近年来添了些飞禽走兽，别无新意。靳修隐独自落座长生桥旁，饮着酒，一张俊颜尽显颓废憔悴，眼神迷离，黯淡无光。全然没有万神之首的凛凛威风。
星宿君不知如何安慰他，染凝转世尸身下落不明，魂魄也无迹可寻。因当年染凝所受刑劫乃靳修隐亲自布施，幽冥司处根本无染凝命簿，更无权收其魂魄！星宿宫又只可占卜仙者轨迹，却寻不得旁的族类。
茫茫大千世界，谁能知晓她会投身何处！三百余年的追寻，至此，彻底功亏一篑。也难怪靳修隐会这般沮丧，就连她堂堂星宿君，掌管万神星象轨迹，皆是次次失误，不得其宗。他又怎会不绝望？
既安慰不得，便不去扰他。星宿君转身离去。腾云一半，碰上迎面而来的冰麟。
“星儿姑娘来了，可是事情有何转机？”
冰麟自远处便瞧见星宿君在此踌躇不前，想必是没什么线索。本不想打扰，却见她面色倦怠，定是伤身许久，顿时心生怜惜，便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她。
星宿君回了神，不失礼节地冲冰麟一笑:“尚未。我彻夜不眠，已追了半月之久，却无任何进展。想来，小凝多半已经转世投胎。”
冰麟一时没了主意，“若是染凝仙尊真的投了胎，想必也是好事一桩，毕竟这已是最后一世，百年之后，帝尊与她，还是得以相见的。”
“哪能这般轻巧？杀子之痛，妖女插足，六世刑劫。这一桩桩一件件，若真能待到重见之时再做梳理磨合，帝尊也不必黯然神伤。”
星宿君惆怅使然。世人皆说好事多磨，若这当真最终是件好事，星宿君唯愿它磨得有价值，莫叫痴情之人爱而不得，独过残生。
“那……要不要告知帝尊？”冰麟犹豫半晌，还是问了星宿君的意见。
“不说也罢，已急了几百年，眼下也就不急了。”星宿君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冰麟却听懂了。
染凝仙尊受劫之时，集一身精气化一执念，下了那般绝情断义之咒，使得帝尊苦寻五世皆未果，果然世人皆躲不过一个“情”字！
冰麟如是想。明亮的双眸不由得看向星宿君，正巧对上她的视线。这一次，他没有紧张地躲开。而是贪婪地，忘我地，好似要将她记在脑中，烙印心底。星宿君含笑，也并未躲开他。
蓦地，他听见星宿君冲他说:“冰麟，我可是星宿君，你的秘密与我而言，明镜一般。”
冰麟起初不明所以，细细品着星宿君的话。倏地脸一赤，迈腿欲走。却转念顿了足，左右已是此等境地，倒不如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即便是不成，也不会更糟！
星宿君本是想着逗逗他，却不成想，自己引火上身，玩火自焚。这火，还是情火！冰麟的唇贴上她的唇时，她进入史无前例的空灵中。忘了身在何处，更记不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只一双浩如星河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冰麟轻熟的吻技星宿君确是自叹不如！不多时便叫她胸口发窒，脚下也轻盈许多，似是要离了地面。及地的长发随风起舞，似是纪念这一美妙时刻。
万年来，她第一次，与人接吻。原是这般触感。唇与唇的摩挲，齿与齿的相触，舌与舌的交织，她觉得呼吸皆带着清甜之气，叫她眷恋其中，难以自拔。
“闭上眼……”
冰麟的话传进她的耳，走进她的心。她听话地闭上双眼，尽情享受这美轮美奂的长吻……
碧水天河旁，皓月当空，将天河照得透亮，将河边相依的二人，照得容光焕发，面如桃色。星宿君头枕冰麟双膝，乌黑长发拖在地上，淌进天河，美得不可方物。
“是以，你愿意同我一起？”
冰麟素来单纯呆板，方才那一吻，已到他精神极限，是他此生最胆大妄为之事。星宿君却不同，她敢做敢说，敢爱敢恨，又生性活泼，自是讨人喜欢。在她面前，冰麟自叹不如。
“还未想好。”星宿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却急坏了那条愣头愣脑的龙！“可是你方才……”
“方才不是我，是你！你做的。”
“可是，你方才并未……”冰麟想说，若是不愿意，她该拒绝的，可是她并未拒绝，难道还不算愿意？
“所以方才不算！”星宿君猛的抬起身，皎洁一笑，主动吻上冰麟欲将说话的唇。并挤出一句，“此刻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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