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姻生死永相离
这世间所有的事,皆有其运行轨迹。无论爱恨,无关情仇。靳修隐苦苦支撑四百年,前功尽弃,也只是转瞬之间。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染凝当真希望这四百余年,只是她做过的一场噩梦!有朝一日梦醒,靳修隐仍旧在她枕边,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与额间惊出的汗珠,抚平她蹙着的眉,吻住她紧泯的唇。在她唇边呢喃着,叫她心安自得的情话。
他说,“只是梦而已,我还在……”
不像现下!这感觉犹如跌落地狱,寒意入骨,绝望空前。四百余年,爱恨纠葛,缠乱不休。为何她要记起这一切?为何她又回了清修苑?为何他那般绝情,却依旧叫她恋恋不舍?
他怎能如此待她?说好的看尽人世繁华,唯她与他相伴……皆是些屁话!
他为了包庇靳修存,骗她说已将姜婷儿正法。成亲后亲手杀死未出世孩儿,还千方百计阻她受孕!撕破脸那日,更是与狐妖媚儿上演一出生死不离的戏码。最后,将她冠上“谋杀”罪名,打落堕仙池,经六世刑劫!
而今,她恢复记忆,他又告知她,靳修存不日前,已然死在他手。她不信,她再不会信他!
这一桩桩,一件件,叫她如何原谅他?他这般薄情寡义,又为何要将她转世之身救回清修苑?
她不是洛小洛!从来不是。她从不认为自己能以德报怨,也从来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即便他对洛小洛好,但她是染凝,恨他入骨的染凝,心如死灰的染凝。
记起能如何?忘记又如何?前路漫漫,终是她一人独走。于他,早就形同陌路,温情不再。
此时的蒲公英,该是最辉煌的一刻。一束花,几簇伞,便是它的一生。染凝唯爱蒲公英,爱它无可束缚,自由自在;爱它随遇而安,无欲无求。茫茫雪白一片,染凝置身其中,浑浑噩噩,不知日出几回,月落几次。
放肆消沉过后,她于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记起一事。将水袖轻轻一拂,人影瞬时不见,不计其数的雪白绒球,由于她的猛然抽离,霎时随风而起,漫天狂舞。山间、河流、树梢,比比皆是,仿佛成了灾。
再次显身,她落在云猫寨深山一处院子旁。随即定睛一看,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院落并无荒废冷清之感,想来樊姻还在。
正要抬脚走进院子,锦婆自屋中出来,粗糙的老手正擦拭脸上肆虐的泪,另一手端着空盏,颤颤巍巍。数年不见,她愈发老态,染凝不禁蹙眉,心中一痛。
“锦婆婆……”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入锦婆耳中。
锦婆一惊,猛然抬头,看向不远处。
不远处这人,身着淡紫色冰丝长衫,发间别一素雅玉簪,虽未粉雕玉琢,却美得不可方物。周身仙气盎然,一看便是修为极高之仙者。
是小沐啊,不会有假。
锦婆才刚刚止住的老泪,顷刻便又决了堤,“小沐……”她脱口而出,却当即觉得已然不妥,随即改了口:“染凝仙尊……”
染凝一个飞身,到了锦婆跟前,眼中噙泪,打量锦婆一番,附身跪下。“锦婆婆大恩,染凝永世不敢忘!”
锦婆赶紧扶她,“仙尊金贵之躯,如何能跪拜老身!”
“锦婆婆,樊姻呢?”染凝未起身,抬头仰视已近风烛残年的锦婆。
锦婆将她扶起,未过多寒暄,只重叹一口气,回道:“她残留一口气,皆是为了等你。”
染凝不敢怠慢,起身快步进了屋。屋中摆设倒是未做变动,与当初她在之时相差无几。拐角便见床榻,与榻上躺着的,唯剩一息之人。她顿觉步子沉重,心亦是。
榻上的樊姻骨瘦如柴,面色惨白,了无精气。她气若游丝,随时可能撒手人寰。染凝轻轻坐于床边,将她干枯的手握在手中。
“樊姻……”她轻唤一声。
樊姻双眼迷离,却仿佛没听见。
“樊姻……”又一轻声细语,却仍未得到回应。
染凝愣了一愣,似是记起什么,柔声唤道:“樊姐姐……”
樊姻被握着的手,忽然一动,头也扭了扭。小沐回来了?这分明是小沐的声音!她太想看清说话之人,奈何这副将死之躯,根本不听使唤。她终于等到她了,只是她好累。纵有千言万语,皆已无力倾诉。
染凝另一手伸出,掌心突生奇光,对准樊姻眉心。良久后,奇光消散,染凝眉头紧锁,掌心久久不能收回。为何她的仙气,根本无法注入樊姻体内?难道樊姻,真的大限将至,再无回天可能?
染凝深吸一口气,她终是欠了樊姻,眼下空有一身修为,却阻止不了樊姻死亡。正恍惚间,她看见樊姻口微动,似是有话要说,遂贴近她的耳。樊姻声音细如蚊蝇,断断续续,染凝却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得她说:“仙尊……安然无恙……甚好……”
微张的口,甚至未来得及收回,倏地顿住,嘎然而止。似有太多未能说出的话,被她带了去。被染凝握着的手也颓然瘫软无力,再无生机可言。
直至樊姻肉身散尽,染凝未曾松开紧握的手。空荡荡的床榻,徒留一身素衣。樊姻走了,如当年祖母一样,身归混沌,无力挽回。染凝没哭,只楞楞地坐在原处,一言不发。
突记起初见樊姻之时,她身姿曼妙,凹凸有致,身着鲜红色长衫,妖艳动人,十足的美人坯子一个!她一心望着成仙,不惜用族中传世猫眼石交换鲲鲤砚。
那时的染凝,莫名坚信樊姻定能如愿以偿。自那时起,她与樊姻,便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从那一刻起,便已注定樊姻此生轨迹。
见樊姻安详离去,锦婆反倒松了一口气。数年光景,樊姻几度濒死,却苦撑着迟迟不肯撒手,眼下了了心愿,也算没了遗憾。该是得以瞑目了。
“姻儿说,她的命是仙尊所救,守护仙尊转世三百年,皆是自愿,望仙尊不必介怀。”锦婆边理着樊姻遗物,边安慰染凝。
染凝未说话,但心中明朗。终归,她还是欠了樊姻多一些。
“仙尊不必过于伤心,姻儿该是了无遗憾的。”见她未回话,锦婆停了手,关切地看着她。
染凝此刻回了神,轻叹道:“我与她,缘尽至此,心安便可。”转而看向锦婆,问道:“锦婆婆有何打算?”
“老身已是行将就木之人,生死不离云猫寨。倒是仙尊,日后有何打算?”
染凝并不惊讶锦婆所言,本是意料之中。她淡淡回道:“自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
靳修隐独坐案旁,案上还残留小洛为他泡制的半盏淡茶。她嫌他先前饮的过浓,恐会伤身,日后由她亲自泡。寝殿处处皆是她忙碌的身影,任凭靳修隐如何努力,亦是挥之不去。索性不再克制,思念到了极致,便不过如此。
小洛不复在,染凝已归来。只是长生天,对他还是残忍了许多。他苦苦寻她四百年,这才刚刚尝到短短数年甜蜜滋味,竟又以这般收尾。靳修隐苦笑,也罢。若这一切皆是宿命,他无力阻挠。
眼下还有一事更为棘手。染凝归来之事,终是纸难包火,隐瞒不了多久。欲重列仙班,必遭三重洗礼。三日圣火焚身,七日千年冰川加禁,更以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为终。而她,能否承受还是未知!
除此之外,一直处于暗处的枫陌,仍旧按兵不动。靳修隐猜测,他定是在等一个最佳时期,想出其不意。靳修隐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枫陌与他旗鼓相当,甚至更高一筹。他不能掉以轻心。
而他,究竟要不要去寻她?她能去之处,无非就那几处。蒲山顶,云猫寨,或是流芳镇,她并不在意他,所以不会刻意躲避。若是他去,定会寻到她。
可是,他犹记她说:“如若再见,便是仇人。”语气决绝冰冷,对他再无情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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