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薄荷的学校在冀东的新城区，新城区还没有完全建好，还有些农田、果园被圈在里边，她的学校隔壁就是一大片桃林，再过去是夏慧菡就读的五年专科学校，偶尔他们也会一起去看看她。夏慧菡年龄在同学里偏大，比较会照顾人，在同学里人缘很好，她又是个偏工科的专业，班上大部分是男孩子，她就成为他们眼里的珍宝了，人气高得不得了。
桃林是于凡去找薄荷的时候，他们经常去玩的地方。春回粉夭夭，人面桃花相映红；夏至荫正浓，相看不厌雨空濛；秋来百果香，仰观流云高天中；冬临林逾静，雪沃四野觅芳踪。一年四季，看不够的风光，赏不完的景象，说是看风景，不过是看风景里的人罢了。
于凡又约了薄荷。两个人沿着校外的小公路走着，路边挤满了幼嫩的小草，密密匝匝的野花，路肩下渠水碧绿，天地间的万物都是诗，都是歌。走走就到桃林里，两个人在树下坐下来，花瓣飘落在薄荷的身上，于凡恍然觉得这便是仙境了，眼前人就是仙子。两个人天南海北的聊，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然后突然在哪句话后就相视会心一笑，一瞬间就停下来不再说话，静静地微笑着，静静地对视着，眼睛也不能眨，也不需要眨。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天地间都是空的，除了她，他只有痴痴地看着她，良久良久……他有时候想想应该说些什么，山盟海誓那种，“我……”他的嘴巴便像被封堵了，他说不出声，只剩下眼睛才能说话。她能懂，她一定能懂！是的，她懂得，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懂他，那就只有她了，因为他只有和她的交流是不需要语言的，他要做什么，他要说什么，在他未开口、未举手投足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她接的话和她接的事，就是他想的。
她有时候也会表现得像个人间女子，比如说些幼稚的话或者故作生气等等，有时候她也会说起她们班里的事情：“那个曲枫好讨厌”，她像是真的生气又像是不胜烦恼的样子，“他不是和我一个班吗，他经常有事没事就在我面前提起杜存建，还经常帮他传话。班里要是有男生跟我说话，他就过来凑热闹，总之他会不让班里的男生接近我，总让别人感觉我在外面有个男朋友似的。”
“你是有啊，有我啊。”
“切！你又不承认！”她的脸微微泛红，艳过桃花。
“我承认啊。”他一本正经道。
“可是……喜欢你的人那么多！”
“那又怎样，我不喜欢她们啊。”
“你胡说……李妤你是喜欢的。”
“她和你不同的，你知道的。”他认真起来，“没有人和你一样的！没有人可以跟你比的！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的！”他是有些激动吗？是，她有些相信他的话了，是没有谁和谁一样，可是真的无可替代吗？“李妤跟我说你们，你们……”
“她说什么？”
“她说你们……她说你……哎呀，总之，她是真心喜欢你的。”
“可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你瞎说！我不信！”
“如果我说瞎话，让我天……”他着急起来，脸涨得红了。
“不要乱讲！”她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傻瓜，我信你说的，你不要乱讲话了。”
“曲枫知道我和你一起么？”
“他认识你啊，但是他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她开心起来，像个小女孩，有些小得意。
可是她的得意一瞬间又好像有点忧郁，“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不说明白呢？为什么不让所有人都知道呢？”她嘟了嘟嘴巴，目光望向于凡，却又在碰到他的刹那愉悦起来，“管他呢！只要我们两个知道就好了，只要我见他一天，他就是我的！管他呢！他爱不爱我，是不是只爱我，都不重要的，我爱他就够了！”
于凡没有捕捉到她那一刹那的忧郁，但他的心也是如此，只要能见她就足够了，只要能在一起就足够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呢，哪里还要求什么呢！
那时候还不流行手机，薄荷有一个传呼机，是她爸买给她的。于凡的宿舍有公共电话，需要宿管大爷叫一声。两个人有时候也会写信，大部分时间靠默契或者上周的约定，他们知道彼此的宿舍、教室、图书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周末的两天里，必有一天，他去找她，或者她去找他，一定会在那里等。
一条路连接南北两校，两个人就在这路上骑行了无数遭，车辙碾过春光夏日，车轮轧碎冬雪秋霜……
3-8
李妤到底决定要去南方找找机会了。
晚上九点多，于凡刚回到宿舍，值班室的传呼打进来，让他下去接电话。
“凡，是我。”李妤的声音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响起。“你好久都不联系我，好久都不来找我……”
“嗯……”
“我报名参加了市劳动局的技术培训，通过了南方一家大企业的招工，我马上就要走了。”
“什么时候？”“明天凌晨，我现在要去火车站侯车，你能不能来送我？”
“……好吧。”
于凡骑着自行车赶到火车站时，李妤已经等在那里，她的舍友阿丽帮她拿着东西。“你来啦！那我回去了，你们好好聊聊。于凡，你好好送送她。妤姐，到了后要给我打电话，安排好了要给我写信！”
李妤穿了套新衣服，似乎还特意画了妆，她依然小巧，但是却好像成熟了那么一些。
“几点的车？”
“凌晨5点。”
“来这么早？”
“明天那么早没有车过来啊，只有今天来。”
“找地方休息下吧。”
于凡帮她拎着包去到候车室，一位胖胖的大嫂走过来：“小伙子，你们去哪儿？是不是去花城的？车还早着呢！要不要到我们旅馆休息下，有大厅有包间，有热水有泡面，有炒菜有小吃，想睡能睡，想吃能吃，想玩还可以打麻将，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坐车，你们长途，二十几个小时，累着呢！”
于凡看了看李妤，她没有否定的意思。
“那好吧，远吗？”
“不远！就在出站口那里。”
走不了几分钟，就到了她说的地方。小小一间门脸儿，破旧的灯箱招牌写着“站前旅馆”四个字，玻璃门上贴着大嫂刚才念过的词儿，一条长长的走廊向后院延伸过去，两边便是客房。
“大刘，招呼客人。”大嫂向里面喊道。
“好嘞！”里面应声道。值班室的门一开，柜台后走出来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她的老公，这家店看起来是个夫妻档。台面摆着个纸板牌牌：单人二十，双人四十。
“两位好！单人二十，双人四十。”
于凡皱皱眉，望向李妤。“你决定。”她冲他笑笑。
“要一个单间吧。”
“你们结婚了吗，有结婚证不？”
“没有，我们是……我们不是……”
“那没有单间，只有双人间，你们有两个人，只能住双人间。”
“双人就双人吧。”
“双人可就四十了啊，先给您说清。先交费，身份证给我，两个都要……好……给，钥匙，直走，左边第二间。”
于凡带着李妤走过去，胖大嫂看看瘦男人：“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未婚同居）？你就傻，你那时候怎么就啥也不会？”瘦高个讪笑着，只有“嘿嘿”两声。
“跟他们说没结婚证别那啥，警察会来查。”
于凡放下行李，正待关门，瘦高个男招待跟了过来，向屋内望了一眼，看到李妤坐在床上——小小的房间里面只有两张床，墙壁和被褥跟灯光一样惨白，仿佛医院的病房一般。
瘦高个说：“兄弟！兄弟！”于凡把门开大了一些：“什么事？”
“兄弟，出来说话。”瘦高个神秘秘地靠近于凡，低声说：“兄弟，哥哥跟你说，最近警察查得严，你们办什么事儿都要小声点。”于凡还没说什么，李妤已经脸红了：“你胡说什么呀！再乱说我们不住了！”瘦高个又是“嘿嘿”干笑两声，讪讪地走开了。
空气忽然暧昧起来。
于凡沉默着，到底还是李妤先说话，她诉说着上次离别后的委屈，又说起将要来临的分别，她终于哭了起来。于凡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他拍拍她的肩膀，像对待孩子一般抚摸着她的头发。
到底还是拥抱了。
于凡躲开了李妤的亲吻，只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他低声笑了笑，学着那男招待的口气说：“警察查得严！——你睡这边吧，我到那边去，你好好休息，等下上车就休息不好了。”
麻将声哗啦哗啦地传过来，他失眠了。
(图片来自网络搜索，版权归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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