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遗症

1.

晚上10:30了，张小琴准备睡觉，顺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用食指扒拉了几下屏幕，发现沉寂了几个月的高中家长群竟然有新消息了，“搬、搬、搬”几个字很是引人注意，她被吸引了，一下点开进去。

看清楚了，这是李心可的妈妈转发的一条微信，题目是《搬、搬、搬，五类人将要搬出北京！》，她继续点击，快速读了个大概，主要内容明白了，就是五类人群将不得不离开北京，奔赴雄安、通州及其它地方。当然，张小琴只着重看了其中她最关心的一条，“第四类，教育机构搬离。”，文章说“很多大学、中学都将搬离中心区域。”而且，还有详细的学校名称，“目前北京市属北京城市学院、北京建筑大学、北京工商大学、北京电影学院等高校疏解项目已经启动，另还有10多所名校在积极筹备中。”

10多所名校？那肯定也包括清华、北大啦？

有一段时间看不见这样的文章了，张小琴一下有点激动。清明节假期，关于雄安新区的文章刷爆朋友圈，紧接着，又传出了清华北大将率先搬离北京迁往雄安的消息，她当时第一感觉就是“谢天谢地，亏得我家孩儿没去！”可过了几天，很快就有清华党委宣传部出来辟谣的文章，这让她心里犯嘀咕，到底谁说得是真的呢？

今天，突然又看到这样的文章了，不过，这次，张小琴多了一个心眼，她再次点开文章，仔细研究它的可信度，她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内参历史”的公众号发的，再看看阅读量：17304，点赞：175，内参历史？和内参的份量差不多吧，而且，文章中“北京建筑大学”的图片都上了，下面还配着图片说明“已经启动搬离的北京建筑大学”。还行，这个可信度挺高的。谢天谢地！张小琴颤抖着手，猛地戳下了加号圆圈，点中了笑脸，连扫三屏，准确地选中了“双手合十”表情点了出去。

张小琴长出了一口气。躺下身子，却一点睡意都没了。

这个家长群好几个月没有人说话了，置顶聊天也早被她取消了，她现在更关注的是孩子大学同学的家长群。去年，这个群还不时有家长们发一些投票链接，也就是新生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捎带得展示展示孩子们大学的新生活，当时，她虽然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但也碍着面子无奈地敷衍一下，投投票，点点赞。后来，家长们对孩子大学生活的新奇劲儿过去，各自忙碌，慢慢地就淡淡的了，好长时间没有话题了。

今天，李心可的妈妈竟然以这种方式打破沉寂。张小琴平静的心又微起波澜。其实，只有在这个群里，她才有点在意清北。

想到这儿，张小琴忽地又起了身，摸过手机，点开微信，打开家长群，仔细看了看，李心可妈妈的这条微信是下午6:38发的。怎么这么长时间，谁也没接茬儿？到现在为止，也只有自己发了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

张小琴忽然回过神来，自己是不是有点冒失了？当时，怎么就点出去了？

哎呀，现在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张小琴是个厚道人，她想，别的家长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厚道呢？真是的，怎么一到孩子这件事情上，就这么不冷静呢？

2.

其实，现在，女儿已经很好地适应了上交的环境，与清北失之交臂的沮丧也慢慢平复了，张小琴和爱人五一还去上海看望了孩子。上海，和北方城市有着不一样的风情，还有着国际大都会的风范，此时，在张小琴心里，上交一点儿也不比北大、清华差呀。想想去年孩子和大人为了争取清北所受的辛苦和折磨，经历的痛苦和焦虑，她觉得真不值得。

是啊，转眼间，又到了高考季。去年这个时候，全家人信心百倍，清北志在必得，女儿当时学习状态到达3年来的巅峰，大型的模考均稳稳地占据了全校的前5名，特别是她的数学学科，经常交出满分的答卷，女儿所在的学校是省一类重点高中，每年要有五六十人考取清北，同学和老师也都认为女儿是班里清北苖苖中保险系数最高的。

然而，高考时，女儿却在自己最擅长的数学学科出现了失误，只考了130分。最终女儿的高考总分低于清华录取分数线1分。当时那个痛惜！

第一天考完数学，女儿就有点神情恍惚，觉得做得不够顺利，肯定也影响了第二天理综和英语的发挥。张小琴当时心里痛得，倒不是怕考不好，主要怕女儿难过。不过，她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跟女儿说，你的要求太高了，难道要全对了才算是考好了？你做得不顺，别人就更不顺了。

张小琴硬撑着劝孩子，事实上，她当天晚上就失眠到后半夜。第二天考完了，学校连夜领回答案发下来，让同学们估分，女儿估了650分。按往年的录取分数线都在660以上，清北肯定是没戏了。好在，女儿还有参加清北自招考试的资格，按她的理科功底，应该能争取到加分的。一家人虽然有点忐忑，但还是抱着极大的希望。

但女儿终归是情绪低落，第二天，学校组织照毕业相，张小琴一直送女儿到校门口，她总是有点担心，女儿会不会出去就不回来了。还好，一切都还好，女儿只是没有了笑容而已。女儿回来告诉了她班里的估分情况，李心可是班里唯一一匹估分进入清北线的黑马。其他五个都是平常就看准的清北苖苖。

估分毕竟是估分，在分数出来之前，一切都还有变数。张小琴一家人又为着清北的自招考试努力了。在北京呆了三四天，忙完了清北两家的自主招生，又是笔试又是面试的，赚到了清华10分的加分。全家人的心里又信心满满。

终于，高考成绩出来了，女儿竟然考了660分。而李心可估分不准，只拿了654分。女儿班里最终没有杀出一匹黑马。

这下应该稳操胜券了吧。660加10 分，670分，怎么也上清华了吧？

学校公众号已经预发了光荣榜，女儿的名字赫然在列，清华的招生组也开始联系他们，一家人开始为选择清华什么样的专业做准备了。

然而，造化弄人，两天后，清华录取分数线划定， 671分，女儿一看到公布的分数线，“哇”地就哭了。

高考以来，女儿从来没掉过泪，一来是憋着一股劲儿，二来也是对自己骨子里的自信在。可是，结局却是这样，一分之差。一分之差啊。

张小琴把泪憋回肚里，劝女儿，要我说，上交更好呢，南方水土好，女孩子更适合呢。

女儿只默默地掉眼泪。完了，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管去哪儿上，都要出国。将来，但能混下去就不回国来了。

张小琴知道，女儿是一时无法面对高中的同学。她高考失常了，其实只是一个偶然。但是，女儿的名字，将从学校光荣榜上被去掉了，他们学校衡量老师的指标，也只看你班里考了几个清北生。女儿也不再是老师的骄傲。她无法面对的，是大家哪怕是怀着同情的眼光和即使是善意的安慰。

张小琴纠结难过。

就她来说，其实上交也挺好的，她也知道，孩子无论考上什么学校，她都能接受，也都能面对，只是，她看着孩子难过就痛心。

学校很快就组织了毕业生表彰大会，她从学校公众号上也看到了，考上清北的孩子都在表彰之列。她都没敢让孩子看，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也看到不告诉她。反正，看不出女儿有什么异常，只是不怎么爱笑了。

张小琴相信女儿的承受力和理解力，她也忽然明白了这么多年，别的孩子和家长是怎样过来的，自己的女儿一路走得太顺了，从来没有受过挫折，她这个当妈妈的也从来没想过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的家长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毕业聚会终是来了，女儿竟然也高高兴兴地去了，张小琴把聚会合影研究了半天，感觉女儿的笑容有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感觉，嘴角翘翘的，但嘴唇抿着，不再像原来，裂着嘴，傻傻地笑得没心没肺了。

张小琴欣慰地流下了眼泪，为女儿瞬间的成长。

假期，一家人去自驾游，同学们的各种大大小小的聚会，女儿也彻底放松了，慢慢地又有了明媚的笑容。

张小琴觉得自己也走出来了。

女儿去了上交也是忙碌紧张，适应新的环境和学习方法，经常顾不上和家里联系，张小琴在微信上的留言女儿都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原本张小琴是有些担心的，直到女儿放寒假回来，看着女儿一如继往努力学习，阳光灿烂的笑容，张小琴是彻底放心了，便调侃女儿，你还出国不啦？女儿嗔笑着说，出去也还是要回来的嘛。

张小琴开心地笑了。

3.

想到这些，张小琴真笑了起来。

可是，刚才，怎么就这么的冲动呢？李心可的妈妈也是，在群里发这个干吗呀？听说，李心可在浙大都当选学生会副主席了。哎，班里那么多在北京上学的孩子呢。除了清北，人大、北师大、北理工、北邮、中央财经、中央民族大学，有20几个孩子在北京上学呢，差不多的学校的话，咱们省的孩子不都愿意选择在北京吗？这一扫一大片的，难怪群里没人吱声了。

张小琴有点后悔了，真是的，怎么办呀？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看来这高考病得得不轻，而且还留下了后遗症。

不行，既然意识到自己是病，就得根治。如果觉得做得不合适，就得弥补。

张小琴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主意。

她拟了一段话，向还在身边看手机的丈夫请教了修辞和语法，赶在12点前发在家长群里：

“高考是人生一次重要的机遇，我们都好好把握过。我们没有遗憾。

高考能影响但不能决定未来，孩子的人生路很长。我们信心满怀。

学校的搬迁也是一次新的机遇，深厚的底蕴将焕发新的生机。我们依然是一颗平常心面对。

谢谢李心可妈妈及时分享权威信息。

双手合十，再次为孩子们祝福！”

放下手机，张小琴还是有点不放心，她的诚意，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感受得到呢？这高考后遗症可不只自己有啊。

还没有睡呢,手机“嘀”地响起。

又是李心可妈妈。这次是几句话，“不好意思，信息其实不一定属实，更不知道权威不权威。我看我是高考病又犯了。请大家见谅。祝福孩子们，祝福他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张小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快12点了。

手机“嘀嘀”地不停地响起，点赞的，鼓掌的，双手合十的，送玫瑰的……

张小琴想，高考后遗症真是不轻啊，范围广，时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