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枚在车站一隅找了个地方,不管干净与否就坐了下来,疲劳巳使得她顾不上防患,于是她就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也不知道这个盹打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冷和一阵孩子的哭闹声就唤醒了她。她感到浑身无处不酸疼酸疼,头更像是要爆炸了一般。她想躺却没有地方躺,想睡却也没有地方睡,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周身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她不能形容,无法言喻。这时候肠子偏又跟着捣乱,轱辘辘地作响,她掏了掏兜,兜内却只剩下了三元零五角。她想找点吃的,就站起身来,可还没等她站稳,就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她才感觉到她的脚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脚趾也好像是要掉了一般,她不管有人没人就脱掉了鞋,就着昏暗的灯光,便看见两只脚上早已是布满了紫於胀起的水泡,由其是脚后跟、大脚趾、小脚趾更甚,还有几个正分布在左右脚底板上。她用手轻轻地捺了捺,那泡柔软胀痛,泡里的水也便随着手指而流动。叶枚咬紧了牙,几欲而出的泪,就又流了回去。她在地上寻了根人们扔掉了的牙签,然后就仔细小心地将那脚上的水泡给剔破、引流,顿时,那泡里巳憋足了的脓水,便顺着牙签流了出来。叶枚本以为水泡剔破以后会好受一些,可是她错了,那水泡剔破后的皮,在脓水流完之后却紧紧地粘贴在了猩红的肉上,更是刺心的、火烧火燎般的痛。她又一次想到了家,想到了家的温暖、床的舒适、被的柔和,然而更多的时候她想到的却还是父母,父母的苍老、父母的悲酸、父母的无奈、父母的可怜以及父母在这场风雨中将承受怎样的压力和苦难。她不知道江枫现在怎样?李子木怎样?……想着想着她就又睡着了。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个寒噤使她从睡梦中醒转,她这才知道:雨──正淋在她的身上。她看人们都争着往候车室里跑,她也跑,可是跑到了候车室门口,候车室的门却紧锁着。然而候车室的廊檐下却已经挤满了人,是再也容不下了其他,于是她便又随着人流向小饭铺里跑,跑进了小饭铺,不料刚才已经忘记了“呐喊”的肠胃,现在仿佛是受到了开发与启迪,又重新的“呐喊”与“舞蹈”了起来。她看了看各色小吃,又摸了摸兜内仅存的三元五角钱,便不舍不舍地离开了。她走进了一家小商店,东看看、西看看,然后不自主地就叹了一小口气。小店老板,一个肥肥胖胖、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看她并没有要买的意思,于是就冲着她没好气地嚷道:“让开!让开!你让开! 你把我的路都给堵死了,我还要不要做生意?”叶枚看了看两边大宽敞的地方, 架不住这句话的训斥和羞辱,很识相地离开了。好在雨正渐小,天边也出现了一抹红。
叶枚走出了车站,在一幢楼檐下避雨,等她慢慢地坐定,脚就又记起了疼,她脱去了鞋子,抚着脚,便又蜷作了一团,慢慢地她又合上了眼睛。当她感觉有些什么温暖的东西落在了她身上的时候,就睁开了眼,这时太阳早已经剥去半遮半掩的羞涩,露出了整个的脸,阳光洒在了她的身上,她感到了从未经验过的温暖。
她跑到街头买了个馒头,她似乎没有感觉到牙动,整个馒头就下了肚。当肚子里稍稍有了点东西,她就记起了昨天的事,颇感不平和气愤。她再次走进了那家职业介绍所,昨天的“先生”、“小姐”都在,而且还多出了几个求职的人。“先生”、“小姐”失却了昨天的“热情”和“关怀”,他们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又忙别过脸去,满脸堆笑地和那几个求职的人“热情”地聊了起来,叶枚是几次插话,都未能够插进去。叶枚见他们故意不理她,便气愤地向“先生”“小姐”大声地“喂、喂”了两声,“先生”“小姐”好像这才“注意”到她。他们从容地问她从哪里来,是不是要求职,要不要填表等等。叶枚见他们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真恨不得咬他们两口。
叶枚义正严辞地要他们别装蒜,并斥责他们昨天不该收了她八十元报名费,却给了她一个假地址,她要求他们退回报名费。那个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变刚要发火,但是他看见那几个求职的人,正在专注地望着他,就大梦初醒似的将脑门一拍,说:“怎么?你在王先生家工作得不开心?是你不对嘛!王先生刚刚才打过电话来,说你什么都不会,甚至连煤气灶都不会开,所以他们不想用你啦──”“先生”将“啦”字托得很长,这更加激起了叶枚的气愤,想昨天说是张先生,今天却又居然成了王先生,这不明摆着是个骗局吗?!
“你胡说,昨天你说是张先生,今天却怎么又变成了王先生?昨天我按地址去找了,压根儿──”中年男人一拍桌子,叶枚就被唬得打住了话。
“人家不用你,是你无能嘛,你不觉得没面子,却反而还来这里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中年男人看了一眼那几个求职的人,然后又接着说,“不过,还好, 本公司一向以热情服务为宗旨。”中年男人说到这里就将头扭了过去,“朱小姐,你再给她联系一下,刚才宏业制衣厂陈经理不是打来电话说他们厂包装部缺少人手吗?打个电话给他,说我们马上就把人给送过去。”
于是那个朱小姐就按照“先生”所说的,按了号码,打了电话。之后,中年男人便向叶枚说:“跟我来,我送你过去。”
叶枚将信将疑地跟着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臭鸡婆,还敢来捣乱,小心老子扁你!”楼梯口处,中年男人凶相毕露, 他恶狠狠地瞪了叶枚几眼,并扬起巴掌,做了个要扇的姿势。叶枚胆战心惊,整个身心仿佛被泼了盆冷水,凉在了那里。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敢怒而不敢言”。她无目无的无意无念地又溜达了一天,回到了车站,第一次她真切明白实在地体味了什么是饥寒交迫!什么是弱小!什么是走投无路!什么是无家可归!什么是欲哭无泪……这一夜她彻彻底底的思念起父母、思念起江枫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 太活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出来寻什么理想、寻什么梦?!这下倒好, 理想没有寻到,梦也没有成,反倒落了个饥寒交迫,衣食无着,叫天不应,唤地不灵。她又想起了三公公的话:“世上能有几个真爱的夫妻,他们不也是一辈子吗?”是呀!世上能有几个真爱的夫妻,至少江枫还是爱她的。对于江枫,叶枚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太绝情?她决定倘再找不到工作,就是冒死扒车她也要回去,回到江枫的身边,做个最好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用她的爱去感化他、改变他。但当这个意念产生时,她就又生起了担忧:如果江枫生气不要她了,她又该怎么办呢?不是还不如不回吗?直到这时叶枚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说“失去的与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叶枚为这个时候想到了江枫而心生惭愧。试想:如果自己现在一帆风顺还会不会想到他呢?叶枚不能为自己辩白,她为自己丑陋的灵魂而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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