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韩敏
我有一个朋友，毕业后在地产广告公司做文案策划，三四年经验，现在底薪加项目提成，一个月能拿到一万多。如今房价大涨，地产广告沦为夕阳产业。因此，还在行业内打拼的人，就更加拼命。前段时间，他们公司一个文案策划深夜加班猝死在办公室。朋友觉得晦气，于是辞职换了一家公司。但新人加入，需要向老板证实自己的实力，他一进去就连续加了三个通宵，做了两个提案，但最后，各种原因，两个标都没有竞下来。朋友有房有车，小孩刚生不久，老婆没上班，因为还没交房，就一起住在出租屋里，一个月房贷车贷房租加上小孩开支，一万块钱的收入，基本上没有盈余。
眼看年近三十，转行也不现实，待在原地徘徊又心有不甘，他有几次都对我说，每次深夜加班，前同事的相貌就会浮现在自己脑海，阴影挥之不去，瘆得慌，他渐渐的患上了熬夜恐惧症，只要一到晚上，就头痛无法工作。但是行业现状，却让他不得不经常深夜加班。这样的人生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他有时候甚至期待房价再涨高一点，这样开发商一高兴，可能就不拖欠月费，然后自己也就有提成了。自从有了孩子，他已经不再开车，就为了节约一点油费。前段时间，他的父母在老家生病住院，需要一笔费用，令他非常头疼，那天晚上，他发了这样一句朋友圈：“这无望的生活，这看不到光明的路，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我的另一个朋友，是做装修的，没房没车没老婆没孩子，在一个公司挂职上班，没有底薪，收入全靠项目提成。有时候一个月能拿个七八千，有时候一个月拿三五千，他有一个女朋友，两人交往五年之久，眼看就要结婚，却卡死在原地。女孩父母要求要在成都有房，而且彩礼最低要十万。我这朋友家境非常贫困，父母已经丧失劳动力，靠精准扶贫过活，他有两个姐姐，都嫁得不好，对他也没有任何经济上的援助。老家有一套不大的小平房，大家最大的愿望就是这套房子能被拆迁，荒废多年的土地被征用，政府赔了款可以勉强在城里付个首付，但这仅有的希望也破灭了，他们那个穷乡僻壤根本不可能被开发，想要靠拆迁来改善现状等同白日做梦。
朋友为了挽回女友，强力苦撑，前段时间接了一个私活，一个工人在给房东装电灯泡的时候从搭在桌子上的凳子上摔倒下来，手臂摔断，医院接手臂花了几万，朋友全部赔付。这件事情延误了房东的工期，每天跟着他闹，最后闹得要打官司，朋友在逼得没办法之后撩出一句狠话，“要找人来收拾你”，这句话被对方录下音，报了警说他恐吓。后来朋友实在缠不过房东，后面的活都没有收她钱，这个活，他亏了两万多。
女朋友与他处于分居状态，她的父母说，今年如果没有买房，你们可能要做好不能在一起的心理准备。朋友实在没办法，准备破罐子破摔要跟女友分手，在他要提出分手的前夜，却在女友手机微信中发现了她父母给她安排相亲的事情。那天晚上，朋友一个人在街上喝闷酒，后来在街头长椅上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突然想到，今天还有一个房东要约见，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泥，疯狂地往公交站台奔跑。生活终归还是要继续。
经过第一个朋友的推荐，我认识某二手房平台一个销售，这个妹子刚毕业出来实习，学的是土木工程，因为专业不扎实，女孩子又不适合下工地，她选择了做销售。试用期，有三千块钱的补助，转正之后没有底薪，只拿提成（我也是经过她才知道此行原来如此），她刚干两个月，因为是新手，不善言谈，她竟然还没有成交记录。她不只是担心下个月能不能转正的问题，更恐惧转正之后，这点收入无法养活自己。她住在上班门店附近的一个单间里面，房租是800块钱一个月，剩下的2200元需要给家里残疾的父亲寄回去500元，余下的勉强维持生活。因为单亲家庭，父亲多年残疾，之前她都是靠助学贷款修完学业的，现在一出来就背负了一屁股债，他爸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找到一个喜欢她的男孩，帮她还以前的贷款。她之前相过几次亲，也有有房有车的本地人看中她，但一听说她的家庭情况，对方都打了一个盹。
那天我去她打工的门店咨询之后，第二天，她给我看了一张表，是她自己深夜绘制完成的一张地图，把符合我要求的房源都标注在上面，每一个都计算好了房贷与首付，加上中介费需要多少，不加需要多少。且对每个房子她都进行了利弊分析，对周边未来发展讲解得很透彻。这些东西，看得出她下了很深的功夫。在我表明能力实在难以支撑完之后，她眼泪巴巴地说：“杜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只能遗憾地说：“我现在真的买不起。”她后来灵机一动：“要不你就买公寓吧？现房精装修。”我说：“买公寓，你就拿不到提成了啊！”她恍然大悟般，等了好一会才说：“总会有下一个客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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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朋友圈都在转“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的文章，上述几个朋友，大概就是文章中所描述的那些被抛弃的人，他是你，同时也是我。这些鸡汤文之所以能引起大家的共鸣，是因为在横向的对比中，每个人都可以说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它给了你一针鸡血，让你在一瞬间麻痹，要努力，要奋斗，要有钱。但是然后呢？你就改变了那“被抛弃”的命运了吗？辛苦依旧是常态，一夜暴富的概率趋近于零。
每个人都各有不同的苦，而辛苦的滋味，却大体一致。无论是有房有车有老婆孩子的第一个朋友，还是打拼多年没房没车没老婆的第二个朋友，抑或是第三个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妹纸，你说他们苦吧，他们的确辛苦，都感觉自己快过不下去了。但是，说实话，这已经算是情况比较好的了。真正的辛苦，你根本想象不到，真正极端的贫穷，无法忍受的压抑，不会让你觉得分分钟活不下去，而是真的会打垮你，毁灭你，让你真的活不下去。而且比较乐观的是，他们虽然生活得很用力，很苦，但终究没有在城市中倒下，没有像第一个朋友的同事那样，被城市摧毁了灵魂，压垮了生命。
融不进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凌晨四点的写字楼，纪录有他们疲惫的身影；早高峰的地铁，将每一个脆弱的梦想挤碎、碾压。人生仿佛一片坦途，但似乎从来看不到希望。理想的生活遥不可及，年龄愈来愈大，每时每刻，都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这是这一代在城市中奋斗着的青年人的现状。
鸡汤文是不起作用的，它只能增加你的焦虑，让你恐慌。他们一再告诉你，要努力，要奋斗，要拼搏，要不安于现状，要创业，要有钱，要很有钱，人生才有价值，才算牛逼，只有一夜暴富套现几个亿的人生，才是成功的人生。他们解释不了你现在为什么过得不好，也无法帮你还下个月的房贷，你增加了别人文章的点击量，作者还极有可能在背后骂你一句傻逼呢。别不服！
心理辅导是不起作用的，他们一面说生活是幸福的，努力是可以成就未来的，一面又说房价是不会降的，城市是会扩张的，物价还会疯涨的，雾霾是很难控制的，一面又说忠于自己的内心，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只有保持内心的平和与安宁，多从自身找原因，生活才能美好，灵魂才能高贵。但他们就是解释不了，为什么你现在就是过得不好，也无法帮你还下个月的房贷。
几年前，富士康的员工还会因为机械的劳动，很低的薪水而跳楼，而现在的城市青年，会因为高房价，低工资，沉重的压力而猝死，这个问题，无论再过多少年都是无解的，毕竟赚了多少钱，就是中国社会衡量一个青年在这个世界上价值的唯一标准。
多么可悲的事实，那些被别人讽刺为“被同龄人抛弃的人”，似乎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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