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孔子
从新西兰回国,我带回一本拜拜册。上面有很多不同的笔迹,英文、中文……全是这一两年遇到的朋友,给我的留言。这些朋友或勇敢、温暖、或坚定、有趣、……慢慢成为我生命中的重要社会支持系统,给我无尽的力量。
她们让我意识到,人生的长途旅行,不仅在于路上的风景,更在于遇到的那些人。所以,决定把与她们有关的故事写下来,与各位分享。
(一)追极光的姑娘
低着头,半蹲下,我和Lily像返祖的两栖动物,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新西兰南岛黄金湾的这座Whariki Cave真是山路十八弯。
不知过了多久,Lily突然哇了一大声。本能地抬头,眼前出现一个怪石嶙峋的山洞。洞穴入口处的岩壁,长着数不清的触角,既像是张牙舞爪的手指,又像是倒挂的男性生殖器,带着一丝宗教的神秘感。这便是目的地了。
进入洞穴深处,一股清凉渗透毛孔。寂静的黑暗中,水滴声打落在石壁上,激起厚重的回音,仿佛梵唱。因爬山而喘的气息,逐渐均匀。心也在滴水声里,变得澄澈而宁静。
胸中流过一股暖流,最后直抒胸臆。洞穴中,我们俩情不自禁地大声歌唱,祝福,颂祷,像古代的祭司一样,向天地欢畅内心的美好。岩壁的回音浑厚而敞亮,给出的祝福被无限地放大,最后回到我们的耳朵里。
“这里的回音很好听,我们用口哨吹一首歌发给小翠儿吧,《同手同脚》如何?” Lily提议。
我欣然答应,赞美道:“你真是浪漫又深情的人”。
小翠儿是我们的台湾朋友Tweety,她说朋友觉得她长得像动画片里的翠儿鸟,所以给自己取了这样的英文名。她早我们半年来到新西兰,现在已经回到了台湾。
“还记得小小年纪,松开我的手迷失的你,在人群里,看见你一边哭泣,……”
第一次遇见小翠儿,是在南岛小镇格雷茅斯的海鲜厂。那会,我刚抵达新西兰不久,一整个冬天,每日溅一身鱼血,扛几十斤重物,待在零下温度的厂子里包装海鲜。
作为打工新人,我还不熟悉新西兰口音的英语,常在同事找我说话时闹笑话。每个夜晚,我常常担心,这份工作结束后我要怎样找到下一份,该怎样在这个陌生的国家生存下去。心头挥之不去的,除了害怕,更有一份孤独,没有父母,没有男票,没有退路。
那个冬天,漫长的没有尽头。可是有一天,生产线里突然蹦出个台湾姑娘,高高的个子,绵软的嗓音。小翠儿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我黑暗冰冷的生活里照进一缕阳光。工作间隙,我们天南海北的聊天,说好的,我给她讲看过的穿越小说,她则唱歌给我听。
她很认真,有一天包装结束后所有人都在打扫时,她突然将我拉到满是泡沫的生产线后,蹲下小声对我说,“Crystal,我想好要唱什么歌给你听了,是温岚的《同手同脚》”。
“未来的每一步一脚印,踏着彼此梦想前进,路上偶尔风吹雨淋,也要握紧你的手心……”
那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没想到后来的一整年,我们居然兜兜转转,一起经历了格雷茅斯的海鲜厂、蒂卡波湖的客房服务,克伦威尔的樱桃包装三份工作。我和她并非一起旅行,却在途中不断相遇、分开、再相遇,结出了厚厚的感情。
她是一人一车,独自旅行的姑娘。我曾问她,“一人旅行,没有同伴,你害怕过吗?”
“一开始的时候,很怕的。我一个人去找工作面试,站在工厂的外面,给自己打了半小时的气,才有勇气迈出第一步去投简历。但是慢慢地,我就不再害怕了,甚至后来,我开始享受一个人的旅程了。”她淡定地说。
后来海鲜厂工作结束时,我们一人一辆车,来到星空小镇蒂卡波湖等极光。那一晚,我们将车停在小镇的半山腰,一边抬头看星星,一边在车里聊天。可惜直到深夜,我们也没有等到极光。
分开的时候,她对我说,“我要去库克山了,网站上说那里的极光指数很高,我要抓住机会去等等看。Crystal,接下来你也要开始一个人的旅程了,要加油哦!”
“别忘记之间的约定,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一曲录完,我和Lily兴奋地尖叫,小翠儿听到时,一定会很感动的。
人生这条路,有时就像去往山顶,超出预设的陡峭而艰难。但是好在,我们并不总是一个人。当我出发探索世界时,我并不知道在某一个转角,会遇上一个追极光的姑娘,在我每次感到孤独,害怕,彷徨时,她的温暖、勇气与坚持一直陪伴着我,直到我活出与她一样的精彩。
在库克山终于等到极光的小翠儿(二)保护地球的圣斗士
2016年6月1日 儿童节 新西兰
六个小时的长途车后,我在傍晚抵达新西兰小首都Wellington。
这是我第二次来,为了办理欧洲签证。与大使馆预约的时间是明天下午1:00,所以我提前预定了住处,在火车站附近的Waterloo背包客栈住上一晚。
已近晚上八点,我早已饥肠辘辘。从背包里取出面条和卷心菜,便去了厨房。新西兰的客栈,一般都有厨房,贴心的老板还会免费提供调料,方便我们煮食。可是奇怪的是,我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盐。
锅里的水快煮开了,咕嘟咕嘟唱着歌。无奈之下,只好另想法子。在我右手边有个亚洲面孔的姑娘,正一边戴着耳塞听歌一边煮意大利面,她的手边刚好有一瓶盐。不确定她的国籍,我便操持英语去借盐。姑娘爽快的答应了。
一借一还,话匣子便打开了。她来自香港,芳名Sarah,也是来打工旅行的。他乡遇同胞,我们兴奋地从英语切换到华语频道,就着晚餐继续热聊。她刚刚做完一季苹果工,现在留在Wellington生活一段时间。
“你是打算在这里玩,还是找工作啊?”我本能地问她。因为一般的背包客留在一座城市,不是四处玩耍,就是工作赚钱。
“这里的图书馆有很多我感兴趣的环境科学资料,我要留在这里学习”。
“啊”(第二声),我一脸的惊讶。
“对于我来说,看风景很好,但我只要一点点就满足了。我做了一季的苹果工,也赚了不少钱,够我花好一阵了。所以我就可以好好待在这里看资料、看文献了。你知道吗,我在图书馆发现好多珍贵的资料啊……”她像是猫找到了鱼,一脸的兴奋。
Sarah是学环保的,而新西兰的环境保护绝对是世界一流。难怪她这么激动,一口带粤式腔调的普通话,说得抑扬顿挫。
“你当时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呢?” 我好奇发问。
“因为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很多的蓝天、青山和绿水。后来小学时全家移民到了香港,抬头见的最多的是高楼、车辆,完全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决定以后学环境专业。我有一种使命感,保卫地球的使命感。” 她眉目认真,一脸诚恳。
“我选这个专业时,很冷门,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可是我很坚持。事实证明,环保越来越重要了。你看雾霾、污染……如果我工作的平台不能实现我的想法,我以后要自己开一个公司,把我的想法全部完成。”眼前这个娇小的姑娘,确实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与她一口气畅聊两小时。离开时,Sarah送我一颗糖果,“儿童节快乐!” 真像个快乐的大孩子。
2017年5月31日 中国
儿童节前夕,我收到来自Sarah的微信。半个月后她会从香港飞来看我,庆祝我们认识一周年。商量着预订一款立体蛋糕,见面时庆贺。
我给她发了很多张蛋糕图片,她回复说,“我最喜欢的是那款托马斯蛋糕,因为我们相识于Wellington的旅馆,对面就是火车站,托马斯的卡通公仔就是火车造型……”
生命中的美妙过客,终成为重要挚友。
我和Sarah(三)会品酒的北京大妞
在新西兰北岛小镇Napier,我再一次见到了Joyce。
这个姑娘是Lily的朋友,去年冬天,她们在同一家葡萄园绑过枝(将葡萄枝用铁丝绑好),传说中最苦逼的工种之一,就此结下牢固的革命友情。
Lily之前跟我说起过,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大妞,曾经任职于苹果。这样一份别人眼里光鲜亮丽的金领工作,她干脆利落地辞掉了,去了一家咖啡馆工作。学了一手的打咖啡技能后,又飞到了新西兰打工旅行。
Joyce就是Joyce,就连打工旅行都比别人牛X。她代理卖车票,不仅认识了一大帮小伙伴,还顺便赚满路费。计件绑枝时,Lily每天只赚到最低时薪,她却可以将绑枝变得很赚钱。同样都做代购,别人生意寡淡的可以下面条,她却红火地装了两大箱护肤品回国卖都不够。
这次能够再遇到她,大厨Lily很兴奋,拿出一盒珍贵的泡椒凤爪,热情地招呼Joyce和她的朋友Domino。我们四只便围坐在客栈的厨房里,边啃爪子边聊天。。
Joyce来新西兰将近一年,再过半个月,就要回国了。小镇Napier是她最后一份工作,她留在客栈换宿(帮老板打扫房间获得免费住宿),主要是为了探访此地的各处酒庄,学习品酒。
新西兰盛产葡萄酒,有大片葡萄园和历史悠久的酒庄。闲聊中,她如数家珍地说起葡萄酒产地,北岛的Hawkes Bay、Napier,南岛的Marlborough、Blenheim、Canterbury 和 Cromwell。其中大部分产区,她都已经走过。
Joyce掏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Napier周边的酒庄。“我已经走了数十家了,每家酒庄都有自己的特色,有时还有免费的品酒活动,你们也可以去看看”。
我的好奇心高涨,拉着Joyce让她推荐好喝的葡萄酒品种,她随手扯过威士忌瓶子外的厚油纸,写上长相思(Sauvignon Blanc)、黑皮诺(Pinot Noir)、梅洛(Merlot)、灰皮诺(Pinot Gris)……她一边写,一边说,“黑皮诺有些辛辣,梅洛酸度中等,长相思带点涩……”
“其实在新西兰这么久,我做了很多葡萄园的工作,一开始的绑枝虽然苦逼兮兮的,但是后来还真的喜欢上葡萄园,所以我又先后找了盖网、摘葡萄的工作”。
“我不想纯粹就是赚点钱、玩一圈、拍些风景照就回去,我想学点东西。我也是慢慢地接触这些,葡萄的种类,酿酒的过程,品酒的感觉,还有怎么搭配食物……”
低头不禁有些心虚。刚出国那阵,我也特别喜欢晒朋友圈,拍些风景照都不忘标注地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出国了。打工就纯粹为了赚钱,有时还会抱怨苦累。如果Joyce是一面镜子,在她那我照出了自己的肤浅、虚荣和幼稚。
“回国后,我会去日本继续学习甜点,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做这个,刚好葡萄酒也是我以后学习的一部分,回去后我可以报个课程……” 她继续说。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姑娘,圆脸,微胖,鼻子上架一幅黑框眼睛,说话语速特快。是平凡世界里的姑娘,人群里并无特别。但她说起未来的样子,却散发着梦一样的光彩。
那一刻,我想起了身边认识的一些人,他们跟我说,“我从小喜欢画画,以后想办画展……” “我想做美国地理杂志的摄影师,还可以周游世界……”“我想做个大厨,每天研究各种高级料理……但最后,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去考了公务员或是留在了企业。不禁唏嘘。
后来各自回国后,我和Joyce就慢慢失了联络。再看到她,是在一年之后的朋友圈里。
四月的樱花物语,她站在京都的樱花树下微笑。配的文字里说,“住在鸭川,每天都是走路上学,大概30分钟,但因为这样的风景,我从不觉得走路是件痛苦的事情。用脚丈量每个城市,一直是我坚持的事情。
她的脸上有一种光,一如那晚在Napier谈论品酒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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