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前些天全国的南北方分界线向下移了许多。很多南方地区也下了雪,便也盼着浙南也能下点雪。
在浙南也待了三年,要说最怀念家里的就是冬天了,待新雪染白了天际。地上积满了蓬松的新雪,人们便真的开始围炉煮茗、吃涮羊肉、饮老白干的蛰居生活了。那人们就真的各有所惦念了,那我惦念的肯定是家里那一碗融着羊脂油、浮着奶皮子的酥油茶了。
我依稀还记得母亲第一次带着我回娘家。那是我第一次乘摩托,也是我第一次上山。没有什么一望无尽的大草原,更多的是令人心烦的蚊虫在耳边飞来飞去的呱噪。我和母亲一齐往舅舅家走着,把弄着草的茎叶。最让我犯难的是面前的泥滩和牛羊粪便,母亲拽着忸怩的我硬是走过了那片狼藉,便远远地望见了那几簇炊烟和两顶毡房。也就是在那儿,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表兄弟们。
他们统一有着金黄的头发。脸上泛着高原红,脸颊上是常年吃盐留下的暗斑。我用蹩脚的哈语向他们打招呼——只是我和我母亲约定好的。我尽量做得很好,因为难得看到母亲这么热切的眼神,我知道她想让那个传说中的舅爷承认我。紧接着,毡房里走出一个高大如山岳的老人,带着一身热气,把母亲拥入怀中,母亲好像哭了,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看到他那双颤巍巍的双手和同样颤抖的身躯。我想这么多年这个老人也经历了很多吧!
许久后,我被我刚认识的表兄弟们拉走了。他们说带我去玩,于是我就跟他们一起向山上跑。拼命的跑,像是被狼追着的小山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傻。我可能是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吧?这些母亲还未来得及教给我的词。我大概是会的吧。据说在我四五岁时还能清楚地使用哈语,可被我的姑姑们制止了。她们可不愿意我学习这种没有意义的语言,因为她们怕我不像个正常孩子。
我尽量去理解他们,以至于没看到路上的石头。并猛地一个跟头,摔了过去,便一发不可收,从山头滚了下去,也没滚太远,却压过了几头荨麻,那几头“吃人”的洪水猛兽,他们最爱欺负外乡人了,浑身的骚疼感的让我无法忍受,我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哭泣,尖锐的哭声很快在山谷里回荡。泪水在我眼眶里充盈,这几个钟头给我的压抑终于有了处突破口,发了疯的让我的泪腺工作,很快便惊动了房子里的大人们。我虽然看不到也听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但是母亲的香气充盈了我的鼻腔。让我的心安静下来,我就像个松了发条的娃娃卸了所有力气被人摆弄。身上被一种清凉所覆盖,瘙痒感褪却了。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被涂满了奶皮,便又呆呆的看着傻笑的母亲和长相奇似的爷三。我知道那两个和舅爷长的神似的年轻点儿的兄弟就是我母亲十二个兄弟姐妹中的男丁们了。我努力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坐直,向他们问好,我要给他们留下好印象。我们班里的哈族同学说,哈族男生六岁就会骑马,八岁就会摔跤,所以我更不能丢人。可能是我蹩脚的哈语,也可能是我被涂满了奶皮子滑稽的样子,他们笑的很开心,和我打招呼,还让人端来了一碗融着羊脂油,浮着奶皮子的酥油茶。我接过茶,第一次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像是融入了他们那种生活的感觉。后来的时间是我和母亲的。她亲吻着我的额头,给我讲着她和她兄弟姐妹们从小到大的故事。我看到对面山头映了半山的太阳,像是躲在了山后面一样。在那山与太阳交际的地方,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十二只排列整齐,相互依偎的羊。我和母亲说“那是你们。”母亲笑了。
那是记忆中母亲第一次脸上洋溢着的那般幸福的笑。一直以来,母亲总是活在自己给自己的痛苦中。我理解她的那种痛苦,可能就像是我小学时即不被汉族同学间接纳,也不被哈族同学接纳的那种痛苦一样吧?
“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呢?”我问出了心里深藏已久的疑问。
“怎么认识的啊……”母亲想了很久才给我道出了父亲相遇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听她讲,就像是最普通的恋人一般,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重重。我看着母亲,眉眼间流露出欢欣,像是忘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段婚姻的不易。因为民族,因为家教信仰的不同。他们又被多少人看不起,被家人冷落排斥,两个人相依为命,白手起家含辛茹苦将我好不容易养大。
“是爱吗?”我问。
“什么?”
“你们?”
“是,爱能让人坚强的走下去!”
尽管一直被家人否认这段婚姻,但我母亲给我的答案让我最终释怀,明白了他们之间坚持是为了什么。
是啊,这么多年来我们经历了无数变迁,但还是这么幸福的活着。那一刻,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我觉得我也是一只羊,在这草原上出生,也将在草原上死亡。这片草原将是我的一生,哎,多好!
“走了,舅舅叫我们吃饭。”母亲将我扶起,我们相互依偎着回到站房,去喝那融着羊脂油,浮着奶皮子的酥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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